然而,此刻眼前的蒋轩,与自己想象之中哪有半分相同!
只见他一袭青灰色jiāo领直裰,通身连个褶皱都不曾有,头发亦整齐束起,其上白玉发冠戴得十分端正,显得整个人分外从容。
此刻他就在那阳光下,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冲着陆清容笑。
陆清容心里的疑问多极了。
他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近日来可有人从旁照顾?
这院子又是否方便说话?
……
就在她看见蒋轩的那一瞬间,这诸多疑惑,竟是没有一句能问出口。
陆清容鼻子一酸,下一刻,就不争气地有两串泪珠滚下。
院子的角落,被人忽略之处,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正是刑部安排伺来候蒋轩的。
从靖远侯世子第一天被关进来,他就开始随侍在旁。
多日以来,他打心底里佩服靖远侯世子。
只因世子爷对一切都是淡然处之,自始至终不见一丝慌乱。
于是,当此刻靖远侯世子淡定不在,疾步上前之时,那小厮本能地一转身,回避而去。
而无论是陆清容,还是蒋轩,眼中只有彼此的两个人,则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了。
陆清容还来不及责怪自己的失态,下一瞬间就被冲过来的蒋轩抱了个满怀。
“别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蒋轩的声音,比夏日的暖阳还要温和几分,幸亏刚才那个小厮及时回避了去,否则听到他这般语气,定是要惊得走不动路了。
陆清容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他胸前蹭了蹭眼泪。探出头来。
盯着他的脸。端详半晌,见他似乎并未消瘦,陆清容才稍稍放心。却仍忍不住冲口而出:“这么多天……我就是想你了。”
软糯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曾褪去的哭腔。
刹那间,蒋轩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许久无法平复。
片刻过后。才听见他带着笑意的打趣:“我倒没什么变化,反而是你。哭得像个小花猫。若是让别人看了去,到时候又要怨我了!”
果然,陆清容立时杏眼微瞪,左右张望了一番。
“这里还有别人?”
“刚才有。想来是不愿打扰咱们相见,才退了出去。”
若是以往,陆清容听到这话。定是会有些无措的。
此刻却坦然得很,不见一丝羞赧。
只是才刚分开。她就开始贪恋刚才那个怀抱,忍着想要扎回去的冲动,陆清容吸了吸鼻子,问道:“这里还有多少人?”
“只有刚才那个小厮,再无旁人了。”蒋轩想了想,又回忆起,“原本他们是安排了个丫鬟的,是我不乐意,坚持换了个小厮过来。”
这似笑非笑的口吻,让陆清容也拿不准,他这是在表功,还是在逗自己。
只嗔了他一眼便罢,陆清容问起正事:“这么好的一个院子,恐怕是刑部之中最惬意之所了吧?把你关在此处,是谁的主意?”
“应该是皇上的意思。”蒋轩轻声道,“这些天,除了不能踏出院门一步,其余皆不受什么限制。身边的用度,也是一应俱全,与府中没什么差别。”
蒋轩一边说,一边牵起了陆清容的手,与她在院中随意踱着步。
已近正午,艳阳当空,二人却很有默契地没有去荫凉处,而是围着那个大大的树荫,绕起圈来。
“你无需担心,既然有此安排,又派了禇大人负责此案,皇上定然是心中有数的。”蒋轩缓缓道来,“且不说那些证据让人啼笑皆非,倘若皇上真想发落了我,自然不会这般大费周章了。虽然圣心难测,我此刻也不好跟你多说些什么……但起码你看到了我一切安好,多少都能安心些了吧!”
陆清容与他并肩前行,用力点了点头,继而尽量简洁地把自己这些天的状态说了。
其实原本也没几句话,因为自己根本就没gān什么。
蒋轩听罢,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你能如此冷静,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
他接着解释道:“我人虽然关在这里,但一直是准许我往外写信的。我就是怕平白无故横生事端,才没有多此一举,果然你还是懂我的。既然如此,今日看到我安然无恙,回去后你一切照旧,只管照顾好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便不用再想其他了。”
陆清容点头应下,忍不住提起:“你可曾见过禇大人?我只是不理解,凭着你和禇大人的关系,他理应尽快替你洗脱嫌疑才是,怎么反而躲在府里不出来了?”
“皇上之所以选了他,恐怕就是看中他这一点。”蒋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满朝文武之中,除了禇大人,还有谁能如此镇定地将皇上jiāo代的案子这么拖着……禇大人自有他的道理。如今可着京城去找,也寻不到比我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陆清容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抓到一丝头绪,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她是相信蒋轩的。
此时她摇晃着蒋轩的手,故作轻松地笑道:“那倒是!我看你这里比榆院还要好上一些,起码占了清静这一点!”
“怪不得我过来之前,禇大人提醒我不要久留,当时我还以为刑部大牢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呢,现在才明白,若是没有禇大人的嘱咐,恐怕连我都想住在这里了!”
陆清容这话也不全是打趣。
只要有蒋轩在的地方,就算真是货真价实的刑部大牢,她也是愿意来住的。
话音未落,蒋轩一个没忍住,轻轻一拽,又把她揽入怀中。
双臂圈着陆清容,缓缓俯身过去,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既然这么舍不得我,那你明日再来看我便是!”
陆清容微微一愣:“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劝慰
陆清容起初并没当真,以为是蒋轩在哄自己。
纵然这院子环境再好,那也是刑部的地界,绝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可转念一想,适才自己进门之前,那位刑部主事却是先请示过蒋轩的,一副见客与否都由蒋轩自己决定的架势……
陆清容一脸茫然地望着蒋轩。
蒋轩先对着她轻轻点了下头,随即脸上浮现出几分隐忍的悲伤。
“我只是随便说说……毕竟你这些日子,定是十分劳累的,更何况还有孕在身,这样跑来跑去怎么行!。”蒋轩的声音带着无奈,“父亲的后事,我竟然没能cao办,如今头七都过去了那么多天,府里的事全靠你了。”
只见蒋轩双目微垂,与陆清容相握的那只手缓缓滑落身侧。
紧接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吴夫人那满篇诬告的说辞之中,有一句话倒是没讲错。我……的确是个不孝的……”
“父亲离世当天,我就被囚禁于此,竟是连他老人家最后一程都没能相送。蒋轲如今身处漠北,父亲身边本就只有我一人……”
蒋轩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忽然之间,十几年前的一个画面从陆清容脑海之中闪过:姜夫人病逝,当时的蒋轩还是个小孩子,在浩浩dàngdàng的送殡队伍中,银山压顶般的喧嚣,但那个小小的身影却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单,仿佛整条街都是空的,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其间……
这一次,换成陆清容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你心里的伤痛,我明白。想来不管换成是谁。面对这种无奈,都不可能心中无憾。只是你实在无须自责,是皇上下令把你关在此处,圣命难违,你总不能抗旨不尊吧?”
发现蒋轩的表qíng依旧凝重,陆清容接着又道:“更何况,侯府里不是还有我在!你我二人。难道还有什么分别不成……”
蒋轩极少见到陆清容如此严肃认真的神qíng。心中难免随之释然了几分。
陆清容还在继续:“既然我不能在此久留,那从明日起,我有空就会过来看你。把这些天的事qíng细细讲给你听,就像你也亲身经历了一遍一样!”
她的语调仍然轻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蒋轩也拿她没辙。
见他面露踌躇,陆清容看出他的担忧。连忙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太医说如今胎像很稳。正是应该多多走动的时候!而且刑部与荣恩街离得又不远……”
陆清容不停地说着。
阳光之下,只见她的嘴一张一翕,双唇尤显晶莹剔透,而那满含关切的双眸。更是仿佛一滩清凉幽静的湖水,阳光照在上面,映出波光粼粼。让人感到一阵宁静的温暖……
她每次劝解自己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变得这般絮絮叨叨。
蒋轩却十分受用。一点不觉得厌烦。
此时的他,紧紧盯着她的眸子,有些出神,似乎想从那潭幽深的湖水之中找出一丝光影,却反而把自己深陷其中。
很快,陆清容就发现了他的走神。
佯装嗔怪,陆清容冷着脸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的眼睛。”蒋轩实话实说。
陆清容险些就装不下去了,仍板着脸胡乱问道:“从里面看见什么了?”
“我。”蒋轩的神qíng异常认真。
“……”
陆清容并未移开视线,依旧看着他。
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尽管蒋轩还是一脸严肃,未见笑容,但能有这番应对,已经让人放心多了。
正在此刻,她注意到蒋轩突然抬起头,往自己身后看去。
陆清容立刻转过头,这才发现,刚才帮自己引路的那位刑部主事,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再于门外等候,而是站在了后院的门边。
见到陆清容回头,他立刻拱手行礼,接着说道:“时辰已经不早,还望世子夫人莫在久留,若是……改日再来即可。”
陆清容没有让他为难,回身对着蒋轩微微一点头,便随着那人一同离去了。
不忍离别,陆清容也只是在走出院门之时,才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她自嘲一笑,蒋轩留在了后院,她隔着一进的院子,哪里还能看到什么!
殊不知,此时此刻,蒋轩仍是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
倘若这花糙树木、院墙回廊都不存在,二人的视线便正好能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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