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仪有事?”司马道子斜眼。
“确是有事。”胡淑仪款步走近,面上带笑,上下打量着司马道子,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司马道子愣了一下,旋即bào怒。
“你敢打我?!”
胡淑仪悠然轻笑,身后的宫婢宦者一齐上前,拦住跟着司马道子的内侍。有两人直接站到司马道子身侧,牢牢控制住他,任凭他如何bào怒,就是不动一下。
这样一幕,同司马道福被欺时何等相似。
只是角色换人,司马道子从欺人者变成被欺者。
“如何,滋味好受吗?”
徐淑仪再次抬手,又狠狠给了司马道子一巴掌。
“威胁我女,凭你也配!”
“昆仑婢生的奴子,天生粗鄙,敢言将我女做成人彘,信不信我将那昆仑婢先投进陶瓮?!”
“你敢?!”
“为何不敢?”徐淑仪冷笑道,“休说你不是皇太子,即便是,新安是你长姊,我乃你之庶母,教训你理所应当。反观奴子所行,不知礼仪,不晓分寸,有褚蒜子支持又如何?难道她能一手遮天,对抗满朝士族?简直笑话!”
“淑仪此言过了。”司马曜不能继续旁观,无论如何都得出声。
“过了?”徐淑仪再次冷笑,“奉劝殿下一句,奢望终是奢望。莫要以为万事握于掌中,到头来huáng粱一梦,不知要哭上几回。”
道出这番话,即命人放开司马道子。
“陛下仅有两子,皇室宗亲却非无人。”徐淑仪的声音仿佛带着毒液,一点点侵蚀两人的神经,“殿下如何认定,皇太子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投向褚太后?看看东海王的下场,最好想想清楚!”
司马曜陷入沉默,神qíng间yīn沉不定。
司马道子表面愤恨,终有几分色厉内荏。
徐淑仪长袖一甩,眼底闪过一抹得意,转身走向殿门,再不理会两人。
司马昱早得宦者回报,并未予以追究,而是拍了拍徐淑仪的手,道:“莽撞了。不过,倒是让朕想起你刚进王府的时候,道福的xing子终有几分随你。”
“陛下,”徐淑仪靠在榻边,举起绢帕擦着司马昱的嘴角,轻声道,“新安去了姑孰,不在建康,妾陪在陛下身边。有陛下在,妾什么都不怕。”
“若是朕……”司马昱迟疑了一下,后半句话终没有出口。
“妾和陛下一起。”
徐淑仪娇颜带笑,美眸含泪,轻声道:“陛下身边的位置是阿姊的,妾知道,妾不敢争。只求陛下怜惜,能给妾一个地方容身,让妾能伴在陛下身边,哪怕是墙角也好。”
“你啊。”
司马昱长叹一声,徐淑仪靠在他的胸前,喃喃道:“不怕陛下笑话,这些年来,妾怕过许多,如今却是什么都不怕。只求陛下怜惜,能下一份旨意,待到那一天,赐妾一觞酒,许妾穿上夫人衣裙,让妾能生生世世都陪着陛下。”
尾音落下,徐淑仪合上双眸,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浸透绣着龙纹的薄绢。
司马昱望着帐顶,gān枯的大手抬起,落在徐淑仪的脑后。
“朕应你。”
幽州,盱眙
送出为司马奕求qíng的表书,桓容不敢有丝毫放松,接连召贾秉荀宥等人商议,并给盐渎送去书信,叮嘱桓祎,一旦有建康不稳的风声传出,绝不要轻举妄动,务必听取石劭建议,守好盐渎,莫要让他人趁机钻了空子。
“明公不宜此时入建康。”荀宥正色道,“纵有诏书金印,终究根基尚浅,无法服众,极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仲仁言之有理。”贾秉接言道,“仆以为,比起建康,明君更应关注姑孰。可提前命州兵进驻寿chūn,寻机拿下豫州!”
抢渣爹的地盘,桓容半点不心虚。他只担心会引来桓豁和桓冲不满。如此一来,刚有进展的关系又将退回原点。
“明公尽管放心。”贾秉一派淡然,仿佛桓容担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大司马重病不起,建康或许蒙在鼓里,江州和荆州未必半点不知。”
桓容点点头。
“两位小公子遇上变故,大司马如要托付身后事,必当择其一。”
桓容继续点头。
历史上,桓温视桓玄为继承人,但在弥留之际,仍将手中势力jiāo给桓冲,为的是保家族安稳,避免被他人趁机侵吞。
“如果明公没有官爵,事qíng绝无转圜。然而,”贾秉话锋一转,“明公提前加冠,爵至郡公,执掌幽州,文治武功皆为不凡。且同江州、荆州有契,只要道明厉害关系,两位使君绝不会轻易动刀兵,甚至会帮忙说服桓氏族人,共推明公。”
道理很简单,桓冲桓豁实力相当,无论谁接下桓温手中势力,平衡都将被打破,对桓氏未必是好事。
桓容则不一样。
身为桓温嫡子,良才美玉之名传遍数州。年未及冠,已是官居刺使,爵位同桓温比肩,超过几位叔父。
由他接掌桓温留下的地盘和势力,并给桓冲桓豁让出部分利益,不说百分之百,也有七成以上的可能做到“皆大欢喜”。
“如明公许可,仆请往江州一行。”贾秉开口道。
“秉之要去江州?”
“然。”贾秉点点头,解释道,“仅是书信往来,终存在几分变数。仆请往江州,当面言说厉害,确保明公大计无虞。”
“如秉之去江州,仆请往荆州。”荀宥接着道。
桓容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不担心两人表现不好,以致计划生变。而是担心表现太好,引起两位叔父爱才之心,直接将人留下。
“明公无需担忧,仆自有脱身之计。”贾秉微微一笑,和荀宥jiāo换眼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起某人一言不合就放火的爱好,桓使君默然无语。
放这危险人物出去,是不是有些对不起叔父?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雨将至
咸安二年,元月,晦日
贾秉和荀宥离开盱眙,分别由一队州兵护送,前往江、荆两州。
为保途中不生变故,桓容钦点典魁、许超随行,再三叮嘱二人,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两位舍人安全。
桓容由县公升为郡公,贾秉等由县公舍人摇身一变,成为郡公舍人。同样没有品级,地位和权利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桓容曾想为贾秉请官,上表朝廷选他为一县之令。
贾秉想都没想,当场婉拒。理由十分简单,和钟琳不同,他有才智谋略却非内政人才。与其授他县令,莫如用来拉拢吴姓。
“仆才具有限,为一舍人足矣。”
贾秉不想选官,桓容没有勉qiáng。
仔细想想,非常时机,选他为县令的确不合适。待拿下豫州,需要派亲信之人坐镇,届时再议此事不急。
两队人马匆匆离城,除怀揣桓容亲笔书信,更带有数车表礼,金银绢布珍珠彩宝,几乎样样不缺。
桓刺使不差钱。
这些礼物全是敲门砖。比起联合两州的好处,再多的礼都不算什么。
两人离开不久,又有一支队伍从盱眙出发,日夜兼程赶往姑孰。
这支队伍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联系司马道福,解决金印之事;二是设法同司马奕会面,将桓容上表求qíng之意讲述清楚。
做好事不留名绝非桓使君作风。
司马奕聪明的话,理应晓得他目的为何。不晓得也没关系,只要来人当面讲清,想装糊涂都不可能。
以目前的局势,摆在司马奕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答应合作,你好我好大家好,保不住王爵,至少还能做个县公,平安无事活过下半辈子;不答应的话,桓容撒手不管,桓温分分钟弄死他。
侥幸避开死劫,照样会沦为他人手中棋子。
同样是执棋,桓容始终留有余地,其他人就不一样。
所谓卸磨杀驴并非虚话。区区一个废帝,随时能为他人取代。不提旁人,宫中的褚太后第一个容不下他!
有什么样的结果,端看司马奕能不能想明白。
或许该说,他是不是愿意想明白。
三支队伍先后出发,没有打出桓容和南康公主旗号,而是混在出城的商队中,并没引来任何注意。
桓容登上城头,眺望远行的队伍,深深吸了一口气。
被动也好,主动也罢。
既然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前方的道路并不平坦,碎石荆棘遍布,然而,他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前行或许艰难,后退却会丧命。
甚者,落入万丈深渊,落得个尸骨无存。
桓容挺直脊背,用力握紧双拳。屏息两秒,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耳鼓微胀,胸腔一阵阵闷痛。脑中乱麻依旧,却隐隐能寻到线头,杂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
“使君,起风了,恐将有雨。”钱实看一眼天色,出声提醒道。
“雨?”桓容伸出手,感受缠绕指尖的冷风,突然笑了,“晦日消灾解厄,下一场雨未必是坏事。”
或许为验证桓容所言,不出数息,天空乌云聚拢,几点水珠从天而降,很快牵连成线,织成透明的雨幕,被风chuī拂,薄纱般覆上城头。
“使君,小心着凉!”
钱实出身流民,淋雨是常事。轮值守城的蔡允凌泰出身水匪,常年行在河湖之上,更是不觉如何。
桓容则不然。
闻听使君幼时孱弱,多年同汤药为伍,如今虽已大好,着凉仍是大忌,淋雨更加不成!
钱实等人苦口婆心,几番劝说,桓容知道好歹,摆摆手,没打算体现“名士潇洒,魏晋风流”,而是老实披上斗篷,快步走下城头,准备打道回府。
彼时,城中一片热闹,尤其是溪边水岸,更是人声喧闹。放歌之声和清脆的笑声jiāo织,伴着细雨,组成一曲独特的乐章。
临河宴饮的郎君、漂洗衣裙的女郎、河边驻足的艄公、水中嬉闹的少年和童子,节日气氛中,固有的观念似乎被打破,无论士族庶人,一样聚于水边,循着先人的传统,洗去灾厄,迎来新岁。
马车经过时,桓容推开车窗,眺望水边,见有几名年少郎君兴致起来,一人chuī埙,两人击掌,同歌一曲魏风,引来众人相和。
歌声传到对岸,少女们不再漂洗衣裙,而是手挽着手,唱出古老的曲调,同郎君歌声相应。未等一曲结束,更是用力踏着双足,踩着击打出的旋律,跳起先民传下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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