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_来自远方【完结】(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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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新帝临朝仍需深衣素冠,宫中不设乐,且要降席撤膳。服满一月方可易服开宴,重新设乐。

  满打满算,司马昱登基不到两年。

  说句不太好听的,屁股还没坐热就驾鹤西归。

  司马曜被立为皇太子,远游冠刚刚戴上,东宫还没住过一天,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太极殿的主人。

  变化实在太快,完全来不及兴奋,压力骤然袭至,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百官服丧,免冠戴巾帻。

  朝会停三日,群臣一边忙着天子大丧,一边还要准备新帝登基。

  郗愔入朝辅政,无论司马曜愿不愿意,对他都需存几分恭敬。如若不然,郗刺使完全可以大手一挥,凭着先帝旨意,仿效周公故事,光明正大将他赶下皇位,另推一个“听话”的新帝。

  司马昱临终前的这道圣旨,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刀,随时可能落下,砍断司马曜的脖子。

  好在郗愔有权臣之实,尚无篡位之志。

  司马曜只需咬牙忍耐,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寻到空隙暗中动作,总能有出头之日。

  至于会不会出头之前就被废掉,亦或是郗愔之后另有权臣顶上,司马曜暂时没想那么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摆出憨厚的面容,做一个提现木偶,按照郗刺使的意思,在诏书上落笔盖印。

  在这个过程中,司马曜发现一桩怪事,传国玉玺仍在,乘舆六玺不缺,唯独少了一枚天子金印。

  因汉末战乱,传国玉玺一度落入胡人手中,乘舆六玺也渐渐失去实在意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魏晋天子下诏是用天子金印。

  永嘉之乱后,元帝渡江建立东晋,传国玉玺收回,大部分时间,诏书上盖的仍是天子金印。

  司马曜找了一圈,又召来宦者询问,始终未能寻到金印下落。

  确定金印不见,司马曜遣退众人,独自坐在殿中,沉思许久,表qíng越来越yīn沉。单手握拳用力捶在桌上,犹不解气,猛地站起身,狠狠一脚踹过去,矮榻瞬间翻倒。

  宦者宫婢守在殿外,个个噤若寒蝉。

  司马道子正好走来,见到这个qíng形,嗤笑一声。不顾宦者阻拦,一脚将人踹开,推开殿门,大步走了进去。

  走出两步忽又停住,回身行到宦者身边,见后者仍跪在原地,冷冷一笑,直接踹在他的头顶。

  “凭你也敢拦我?!”

  宦者不提防,猛然向一侧栽倒,沿着石阶滚落。后脑被磕破,鲜血缓缓流淌,染红了身下的青石。

  司马道子连眉毛也不动一下,仅是一句“收拾gān净”,立刻有内侍上前将人拖走。是生是死全凭天命。

  即使能活下来,也不会继续到太极殿伺候。

  走进内殿,瞧见满室凌乱,司马道子随意的拱了拱手,道:“月后就是登基大典,阿兄正该chūn风得意,这是发的哪门子火气?”

  司马曜不出声,背负双手,不停在室内踱步。

  脚尖踩到一卷竹简,发出一声轻响。气不顺,当即踹飞出去,压根不管是不是关乎天子入殡的奏请。

  见他这个样子,司马道子收起戏谑的表qíng,皱眉道:“阿兄,究竟发生何事?”

  “什么事?”司马曜停下脚步,咬牙道,“天子金印!”

  “什么?”

  “我说,天子金印没了!”

  “怎么会?”司马道子满脸愕然,“那之前的诏书……”

  “都是用玺。”

  司马曜走累了,踢开矮榻,坐回蒲团上,示意司马道子上前。

  “父皇驾崩,遇凶礼奏请可用玉玺,等父皇入葬之后,这事肯定瞒不住。”司马曜咬牙道。

  “阿兄可问过伺候父皇之人?”

  “问过了,都是一问三不知。”司马曜用力捏着拳头,“从王府跟来那两个,早在四日前就吊死房中,为父皇殉。”

  司马道子陷入沉思,可思来想去,始终没有太好的对策。

  “这事……”

  正说话时,殿外突然禀报,言徐淑仪为天子殉。

  “添乱!”司马曜嘟囔一句,下令道,“将事qíng禀报显阳殿,再去长乐宫递个信。既为父皇殉,便追为淑妃,待大葬之日一同送入皇陵。”

  “阿兄,岂可这么便宜她?!”司马道子很是不满,手拂过右脸,似还能感到当日火辣辣的疼痛。

  “不这么做还能怎么样?”

  “怎么样?”司马道子眼泛寒光,“随便扣上一个罪名,言其畏罪自尽,直接丢去乱葬岗喂野犬!顺便将弄死那奴子的事推到她身上,正好将阿姨移出偏殿。”

  司马道子越说越觉得可行。

  司马曜摇摇头。

  “这事不成。”

  “怎么不成?”

  “登基大典尚未举行,我还不是皇帝。再说了,就算坐上皇位,也不能肆意妄为。”

  “这怎么叫肆意妄为?”

  “父皇有遗令。”司马曜垂下眼帘,看着掌心攥出的红印,“徐淑仪不殉则罢,自愿身殉,势必要葬入皇陵。宫中有记载,这事不可能瞒住。”

  司马道子咬牙切齿,“事qíng就这么算了?”

  司马曜叹息一声,“我之前就说过,做事最好想想后果。出一时之气,很可能引来大麻烦,得不偿失。尤其是这件事,我不可能不遵遗诏,你也别起其他的心思。被人抓住把柄,留在建康的事必将遭群臣反对。”

  “阿兄是要反悔?”

  “动动脑子!”司马曜瞬间爆发火气,“你就没想一想,司马道福还在姑孰!她是桓元子的儿妇!”

  “如果真照你说的办,朝中议论不提,司马道福必不会善罢gān休!她如今受桓氏庇护,父皇大葬必定回建康奔丧,真照你说的办,她必定会大闹一场。你我还要借桓容的势力,这个时候和桓氏撕破脸,是自己把路堵死!”

  司马道子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司马曜言之有理。

  甭管司马道福和桓济怎么样,表面上看,她始终是桓氏的媳妇。

  公然不遵遗诏,将主动殉葬的徐淑仪丢去城外喂狗,不只会刺痛司马道福,更会引来桓氏不满。并非桓氏多么看重晋室公主,而是会牵扯到新帝对一族的“态度”。

  行出此举,是否是拐弯抹角羞rǔ桓氏?是否是在挑衅?

  无论坐实哪一点,司马曜的皇位都将坐不稳。

  再者说,就伦理而言,徐淑仪是司马曜的庶母。亲爹刚死不久就对庶母下这般狠手,事qíng传扬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想到这里,司马曜不禁心头一跳,怀疑的看向司马道子。

  对方是真的气昏头,对徐淑仪的两巴掌“念念不忘”,还是想借机给自己下套泼脏水?

  面对司马曜yīn沉的目光,司马道子不自在的动了两下,更让前者观出心虚。不由得在想,将他留在建康,并许诺琅琊王的爵位,究竟是找来帮手,还是给自己留下隐患。

  若是隐患……

  “阿兄?”

  “……无事。”压下陡然而起的恶念,司马曜沉声道,“徐淑仪的事你莫要再管。目前最紧要的,是查出金印下落。父皇入皇陵之日,百官哭丧。皇室宗亲和诸州刺使不能亲来,也会派遣国相州官。”

  说到这里,司马曜顿了顿,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遇上幽州来人,务必要代我之言,如果桓容肯扶持于我,他日可许他丞相之职!”

  “丞相?!他也配!”司马道子叫道。

  “噤声!”司马曜表qíng一厉,“他怎么不配?”

  “他……”

  “他是南康大长公主之子,堂堂的淮南郡公,手握幽、豫两州,财力、兵力、人望样样不缺!传言桓元子病入膏肓,朝中无人能对抗郗方回。我不拉拢他还能拉拢谁?!”

  “幽州,如果我能掌控幽州……”司马道子喃喃道。

  司马曜目光微闪。

  “放心,会有那一日。”

  司马道子猛然抬头,双目直视司马曜,“阿兄说真的?”

  “自然。”司马曜道,“等我坐稳皇位,撵走郗方回,桓容必成士族的眼中钉ròu中刺。届时,大可联合朝中,寻个错处,将他降爵夺官。豫州可用来安抚桓氏,幽州自会jiāo给阿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兄弟俩击掌为誓,同时仰头大笑,做起一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长乐宫中,褚太后放下道经,看着伏身跪在面前的阿讷,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回太后,仆得王皇后命,将入显阳殿伺候。”

  “显阳殿?”褚太后目光愈厉,“你这是要背叛我?”

  “仆伺候太后几十年,谨慎小心,兢兢业业。不敢言功劳,总也有苦劳。”

  阿讷抬起头,再不见往日的恭顺,表qíng中带着讽刺,“太后是如何对仆,说丢就丢。不是幽州刺使大度,仆坟头的糙已经比人高了。”

  “你是在怨恨我?”

  “不敢。”阿讷继续道,“仆命虽贱,总还想多活几日。皇后殿下掌理宫中事务,召仆前去伺候,仆自当从命。”

  “你以为王氏真会信任于你?”

  “回太后,仆从未这么想。”阿讷垂下目光,姿态毕恭毕敬,脸上的嘲讽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仆知自己几斤几两,不敢求皇后殿下信任,只求对殿下有用。至少不会将仆视为废子,随时可以丢到一边。”

  “阿讷,”褚太后缓和语气,“你在长乐宫为大长乐,出了这里,争得过显阳殿之人吗?”

  “太后是否忘了,天子大葬之后,王皇后即为王太后。”

  简言之,长乐宫必将易主。

  按照常理,褚太后当为太皇太后。

  奈何王皇后比她辈分高,太皇太后的架子自然摆不成。而且,随着长乐宫易主,大长乐另投,她在台城内的地位会相当尴尬。

  说不定,连太皇太后的名义都不会有,直接被移入偏殿,对着道经苦熬至死。

  看着脸色发白的旧主,阿讷头垂得更低,心中却诡异的畅快。为抑制因兴奋而起的笑容,表qíng竟有几分扭曲。

  宫中丧钟敲响,建康城内一片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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