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登基不久,却做过多年丞相,且有“名士”的美誉,在民间的名声向来不错。
为天子服丧之日,城中不闻乐声,勾栏酒肆关门闭户。
布市中,绢绸收起,白麻布脱销。家家户户挂起白灯,并在门前cha上青糙。平日里热闹的廛肆,三日内近乎无声。
随着大葬之日临近,自各州赶来的车驾越来越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梁王等宗室仪仗,也不是从会稽赶来的士族家主,而是自幽州南下的南康长公主!
自秘密离开建康,这是南康公主首度在京城露面。
见到红漆皂缯的马车,看到护卫在车身左右的jīng锐甲士,再观车前女官,城门守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南康公主安坐车中,虎女跃下马车,递出木牌,脆声道:“大长公主殿下为天子哀,自幽州归!”
车队入城之后,径直前往青溪里。
此番归来,南康公主颇多感慨。然而,想到宫中和士族高门的反应,又将突起的悲凉压下,振作jīng神,第一时间向宫内奏请,请见王皇后。
事实上,桓容很不想亲娘回建康。
南康公主却是笑道:“瓜儿放心,我这次回去,随时可以离开,无人再敢阻拦。”
桓容仍不放心,除五十虎贲外,另派五百私兵护卫车驾。并给随行的钱实下令,如有不对,就算是撞开城门,也要将亲娘护送出建康。
李夫人随行,启程之前,特地调制出两种新香,jiāo代贴身婢仆收入木箱。为让桓容放心,特地在牲畜身上用了一回
看到“试验”结果,桓容头皮麻了整整一日。
阿姨威武!
可以断定,谁敢找亲娘不自在,绝对后悔后半生。严重点,连后悔的机会都未必有。
“郎君尽管放心。”
临行之前,李夫人特地安慰桓容,“郎君手握两州,实乃一方诸侯。夫主垂危,终究威慑不减。新帝尚未登基,郗将军人在建康,朝中宫中必求稳为上。这个时候,无人敢qiáng留殿下。”
桓大司马一度病危,终究还没有彻底咽气。
经过他的安排,荆州、江州、豫州、幽州连成一片,可以说,长江中游最主要的州郡全部在桓氏掌握之下。
有西府军和桓氏私兵,再加上初露锋芒的幽州甲士,桓氏的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前更令人恐惧。
这个时候,就算是郗愔也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轻易同桓氏起gān戈,遑论手中没有兵权的建康士族。
司马昱是晋室天子,又是皇室长辈,他去世,于qíng于理,南康公主都要前往奔丧。在中途遇上司马道福,两队合成一队,同入建康城。
比起几月前,司马道福神qíng憔悴,身上少去几分傲气,多出些许沉稳。身边跟着阿叶和幽州送去的婢仆,琅琊王府和宫中送出的都被打发gān净。
两人一同入城,实在有些出乎预料。
只不过,正如李夫人之前分析,纵观整个建康,无人敢动两人一下,反而会客气上十分。恭恭敬敬的将人迎来,再恭恭敬敬的送走。
桓大司马的确病重,也已安排好后事。但他终归没死,谁也不敢保证,事qíng会不会突然出现变数。
猛虎虽死,威严犹存。
何况这头猛虎还没彻底咽气。
压力之下,朝堂气氛更显沉闷。按照谢安和王坦之的想法,恨不能明日就将司马昱送入皇陵,后日就把南康公主送出建康。
桓容留在盱眙,时刻关注建康和姑孰的消息。
接到桓冲送来的书信,独自沉思许久,命人召贾秉荀宥等人,开口道:“待家母从建康归来,我会上表为家君请九锡。”
贾秉荀宥互相看看,都是目光微闪。
“明公已经决定?”
“是。”桓容攥着一只绢布制的荷包,里面放着两枚印,一为天子金印,一为调桓氏仆兵的私印。
“我意已决。”
无论桓大司马本意为何,他都必须做出回报。此举也为向族人证明,他是站在桓氏一边,而不是晋室。
换成后世封建王朝,这样的想法可谓大逆不道。
然而,现在是东晋,是士族门阀掌权的时代。
对桓容而言,想要彻底掌握桓氏,光靠桓冲桓豁说好话没用,必须进一步展现出实力,让桓氏一族看到,他有能力接过桓大司马的位置,进一步将桓氏发展壮大,带上更高的地位。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石激起千层làng
司马昱尚未葬入皇陵,司马曜已经搬入太极殿。
王皇后没有着急移宫,仍居显阳殿。
司马奕废帝时,宫妃皆随行姑孰。司马昱是长者继位,登基两年仅收了四五个美人,余下都是琅琊王府旧人。
如今李淑仪降位,几同宫婢。徐淑仪殉葬,仅剩胡淑仪为伴,未免有几分萧索凄凉。
闻南康公主请见,王皇后打起jīng神,沉闷数日,难得有了一丝轻松。
“我以为她会晚上几天,至少要到月底。没想到这么快。”说话间,王皇后放下竹简,看向陪坐在身侧的胡淑仪。
“从幽州赶来的确需要些日子。”胡淑仪叹息一声,“想是接到消息就动身了。”
王皇后点点头,命宦者请南康公主入内殿,并让宫婢送上茶汤点心。
“她回建康,你我也能有个说话的人。”王皇后看向殿门,笑容里藏着一丝酸楚。
“谁说不是。”胡淑仪颔首道,“阿妹倒是省心,就此随官家去了。阿姊和妾却要守着这里。不晓得要过多少时日。”
宦者离开须臾,一身素服的南康公主走进内殿,双手拢在身前,向王皇后行晚辈礼。
因天子大丧,南康公主未戴蔽髻,仅以玉簪束发。淡扫峨眉,嘴上未涂胭脂。连日赶路,抵达京城后未来得及休息,神qíng略有疲惫,风华依旧不减半分。
“无需多礼。”王皇后柔声道,“快来坐下。从幽州过来,一路可还顺利?”
“谢皇后,一切尚好。”
宫婢早已摆上蒲团,送上茶汤糕点。
南康公主正身而坐,端起漆盏沾了沾唇,就当是饮过。早习惯清淡的茶汤,再饮不下这般浓郁的味道。
王皇后和胡淑仪都没在意。
事实上,摆出这些仅是礼仪,做做样子罢了。
凡宗室入宫,送到跟前的食水基本都是原样送上,原样撤下。唯有大宴时才会动一动筷子。除非故意找不自在,否则没人会刻意追究。
待南康公主放下漆盏,王皇后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新安可同你一起回来?为何不一同入宫?”
“是我让她留在府里。”南康公主解释道,“闻先帝驾崩,她几乎哭了一路,人憔悴得不成样子。此时不便入宫。”
王皇后叹息一声。
“她是个孝顺孩子。”顿了顿,又道,“徐淑仪为天子殉,追封为淑妃。待大葬之日,将随天子一同入帝陵。”
“什么时候的事?”南康公主微有几分惊讶。仔细想想,却也算不上奇怪。
“就在昨日。”王皇后疲惫道,“三省正在拟旨,人还在停灵。既然新安回来了,怎么说也要见上一回。”
南康公主点点头,沉吟片刻,道:“距大葬尚有几日,我回去后会告知新安,让她尽早入宫一趟。只不过,她同皇太子东海王不睦,若是遇上怕会闹起来,还要皇后派人提点照顾。”
“放心。”提起司马曜和司马道子,王皇后表qíng变冷,语气更冷,“那两个不孝的东西,只要我还活着,绝不让新安受半点委屈!”
“阿姊。”胡淑仪开口劝道,“日子还长,莫要气坏身子。”
“我知。”王皇后声音微哑,端起茶汤饮了一口,压下骤起的怒火,对南康公主道,“让你看笑话了。”
南康公主摇摇头,问道:“我在幽州时听到些风声,只是不敢全信。皇太子和东海王真的投向长乐宫?”
“岂止。”王皇后冷笑一声,“那两个心思不小,却是蠢笨如彘。如非先帝提前防备,连下几道圣旨,得意的还不知道是谁!”
话中指的是谁,不用细想也能知道。
“皇后何时移宫?”南康公主问道。
“不着急。”王皇后放下漆盏。
“等一应事qíng了结,将天子和阿妹送入皇陵,我会亲自挑一处殿阁安置褚蒜子。怎么说也是哀帝之母,两度摄政,经历半生风雨,总该让她过几天清闲日子,无需像先时那般劳心劳神。”
“皇后这份好意,她未必领qíng。”
“不领qíng又如何?”王皇后笑道,“待我上了尊号,她不低头也要低头!那两个奴子自顾不暇,又没有好处,哪会轻易出面相帮。”
王皇后看着司马曜和司马道子长大,对他们的了解甚于褚太后。
她十分清楚,之前两人投向长乐宫,不过是受“利益”和“好处”驱使。如今褚太后势微,随时可能被移到一处偏殿,就此远离权利中心,凄凉后半生,不趁机撇清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还会主动往前凑。
“不说这些闹心事了。”王皇后话锋一转,道,“日前大司马上表所请,先帝已下旨应允。只是三省压下,怕要拖上几日。”
“无碍。”南康公主道,“他们总不敢公然抗旨,不过拖上几天,早晚都会派人往幽州宣旨。”
只要郗方回在建康,这事一定会成!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司马昱的本意是“求稳”,不想桓温重病,郗愔一家独大。不想让他独掌大权,必须扶持另一股势力与之抗衡。
建康士族不掌兵权,有天生的短板。
手握西府军的桓氏就成最好选择。
故而,司马昱抱憾而终,临终前仍不忘下旨,许桓温所请。三省拖延归拖延,却不会真的压下这份遗令。
南康公主半点不担心。
从她抵达建康后的种种推断,别说先有盟约的琅琊王氏,就连陈郡谢氏和太原王氏都隐隐透出几分“善意”。
是不是要接受,她不会代替桓容做主。却也没有忽略,而是将消息传回幽州,端看桓容会如此处置。
话题转到幽州,不免提到盱眙坊市。南康公主特地召来虎女和熊女,让她二人讲述坊市内的货物店铺以及新奇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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