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大司马的葬礼之后,桓容分别送了桓豁和桓冲一对鹁鸽。
以鹁鸽飞送急报,速度快于人力,优势十分明显。
然而,想打探具体消息,却是无人可寻。正如现下,如能找送信人问上一问,或许能更加了解qíng况,好歹推敲一番,不至于满头雾水。
奈何送信的是鹁鸽,想问都不可能。
桓容叹息一声,命健仆去请贾秉和荀宥。
就接到的消息来看,梁州qíng况不妙,荆州有意出兵。桓豁的意思是,桓容可以借机上表,一同派兵。
杨亮祖籍弘农,先祖曾为汉时名臣。魏时仕曹cao,晋立后又仕司马氏。元帝过江后,更是助王导稳固政权,功劳着实不小。
有这样的资本,杨亮官居刺使,三代镇梁州,手握一支州兵,对桓大司马并不十分买账。
桓温死后,益州同桓氏结盟,梁州依旧游离在外。
不是说他多么忠于司马氏,而是出身的缘故,加上父祖观念影响,始终看不上桓大司马。
不是十万火急,他绝不会向桓氏求救。
请神容易送神难,桓氏一旦派兵,梁州不易主也不能再如往日,杨氏终归要低头。
论政治手段,桓豁比不上桓冲,但就军事才能而言,他足以比肩桓大司马。接到求救信的同时,桓豁铺开舆图,手指点在汉中郡,心知这根扎在汉中的钉子终于要被折断。
只不过,事qíng不能由他一人来做。
故而,桓豁一边点兵,一边向幽州和江州送去书信。
既然要卖梁州人qíng,无妨动作大一些,让杨亮没有抵赖的可能,到时不弯腰也得弯腰!
再者,荆州地处要冲,同样和氐秦接壤。为防氐人声东击西,桓豁不可能擅离,领兵之职也要托付于他人。而桓冲镇守姑孰,同样不能擅离,思来想去,幽州的桓容成为最佳选择。
一来,幽州不与氐秦接壤,苻坚想声东击西都没有可能。
借道?
先问问秦氏答不答应。
二来,幽州上下一心,纵然桓容出兵,朝廷也别想cha进手来。谁敢伸爪子,绝对照剁不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桓容需要战功。
桓容出仕以来,名望不断攀高,战功仅停留在北伐鲜卑。寿chūn之战和派兵接掌豫州,内中牵涉到太多,并不好于世间大肆宣扬。
此番氐人南侵,正是光明正大出兵的机会!
朝廷再是防备,也不可能坐视梁州易主。更重要的是,北府军在扬州,根本来不及出兵。等郗愔集结兵力,估计huáng花菜都凉了。
接到荆州消息,桓冲也迅速送出书信,赞同前者的提议,由桓容率兵出征御敌。
桓容起初纠结于氐人出兵的目的,和贾舍人一番商议,又看过桓冲的来信,不免暗中叹息。
自己终归是经验太少,遇事想偏,没能第一时间抓住“重点”。
氐人已经南下,绞尽脑汁于对方目的,实在有些本末倒置。当前要事,是尽快商上表朝廷,请发幽、豫州兵驰援梁州。
至于苻坚王猛出兵的目的,大可以稍后再议。
“明公无需过于提心。”贾舍人放过一把暗火,这些时日总是笑呵呵,让桓容很不习惯,见面都觉得头皮发麻。
“败其于战事,事断其刀兵,无论目的为何,皆不重要。”
翻译过来,乱世之中,计谋固然重要,最根本的还是要比谁拳头大。只要在战场上取胜,无论对方怀揣什么念头,最终都将化为泡影。
桓容点点头,接受了贾秉的解释。
“糙拟表书之事jiāo与秉之。”桓容捏捏鼻根。
“事qíng紧急,需得提前点齐将兵,备妥粮糙,此事便jiāo于仲仁。待孔玙从城外归来,劳烦仲仁与他说一声,尽快开南城粮仓。”
“诺!”
贾秉荀宥一并拱手,见桓容没有更多吩咐,告辞退出内室。
走到廊下,两人互相看看,嘴角同时勾起,笑容都有些意味深长。
“此次出征,如能灭氐兵,自梁州入秦境,大事可成三分。”荀宥道。
贾秉微微眯眼,长袖振动,傍晚的凉风绕过指间,语调平缓,话中的内容却让人毛发倒竖,“苻坚是为人雄,王猛亦是大才,可惜不逢时机,又没能早秦氏一步拿下邺城。如若不然,北地局势定然不同,想助明公成就大事,恐要费力几分。”
荀宥点点头,道:“闻王猛病重,未知能否撑过今岁。”
“且看吧。”贾秉看向院中,见有一只领角鸮飞落枝头,倏尔又振动双翼,直向窗边飞去,不由得笑意加深。
“如王猛去世,氐人内部必将不稳。届时,还需劝明公尽快动手,早秦氏一步拿下长安。”
“秦氏?”荀宥挑眉。
“秦氏。”贾秉看向荀宥,缓缓收起嘴边的笑意,眼底暗光微闪,“以我之见,明公登九五不难,难的在于一统中原。”
荀宥蹙眉,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中似多出些什么。
“秉之所言甚是。只秦氏同为汉室,且扎根北地,根基深厚,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动。”
“确实。”贾秉继续道,“事难为却非不可为,端看明公如何决断。”
天色更暗,微凉的夜风卷过廊下,模糊了两人的声音。木屐声依旧清脆,直至回廊尽头,方才慢慢变小,终不可闻。
两人离开不久,桓容方才想起苍鹰。转身一看,苍鹰正背对着他,颈羽都竖了起来。
“怎么?”
桓容试着安抚苍鹰,后者直接躲开,继续对着窗口鸣叫。
安抚很不成功,似乎还有火上加油的趋势。
无奈之下,桓容命婢仆取来鲜ròu。
不料想,鲜ròu刚刚摆到桌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如pào弹般冲了上来,落下时偏又无声无息,飞快的叼起一条鲜ròu,两口吞入腹中。
看着来者脑袋上的两撮耳羽,桓容登时无语。
这是他在北边见的那只领角鸮?
或许,也许,可能?
看样子的确像。
苍鹰叫声更加响亮,直接扑到桌上,颈羽完全竖起,明显动了真怒。
面对这种qíng况,桓容也是无奈,gān脆心一横,单臂套上羊皮,直接按住苍鹰脊背。
苍鹰不满的鸣叫,委屈的看向他。
昔日酷帅狂霸拽的猛禽,刺客沦落成一副小媳妇样,桓容也十分不忍心。见领角鸮飞出窗口,盘中已空空如也,又让婢仆送来更多鲜ròu,一条一条投喂,总算让苍鹰安静下来,不再愤怒得炸毛。
“好歹曾经同路,别计较太多。”桓容一边投喂一边抚鹰羽,笑道,“厨下有不少肥羊,稍后宰杀一头,取最好的部分给你。”
安抚过苍鹰,发现鹰腿上没有竹管,桓容不免有些失望。
待婢仆来请,猛地一拍手,想起自己要陪亲娘用膳。看看天色,这个时辰了,八成膳食早已摆好,正等着自己。
又给苍鹰喂过一条鲜ròu,jiāo代婢仆不要关窗,也不要轻易入内室,桓容踏上木屐,急匆匆赶向东院。
漆盘很快见底,苍鹰移到木架上,满意的振动双翅,开始梳理羽毛。
梳理到一半,窗外又响起一阵鹰鸣,一只体型更大的黑鹰飞入内室,腿上绑上竹管,爪子上竟还抓着一只领角鸮。
领角鸮没有受伤,吓得却是不清。
苍鹰看看它,鹰眼眯起,就要凑过来报仇。不想被一翅膀扇飞,黑鹰当场对它竖起颈羽,明显在表示:老子的存粮你也敢觊觎?!
苍鹰侧身移开两步。
黑鹰是刘夫人所养,在鹰群中地位最高。苍鹰没少被扇,见机不妙,惹不起总躲得起。
至于领角鸮,趁着黑鹰爪子松脱,不顾一切飞向窗口,那速度,简直突破鸟类极限。
经过窗前的婢仆被吓了一跳,揉揉眼睛,心中默念道祖,急匆匆的快步离开,不敢轻易回头。
桓容半点不晓得,自己离开不久,内室中险些酿成一场血案。
快步行至东院,果然不出预料,膳食已经摆好。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坐在屏风前,袁峰、桓玄和桓伟依旧排排坐,每人面前设有一张矮桌。
慕容氏坐在李夫人下首,素淡的衣裙,未戴蔽髻,脸上未涂脂粉,颜色却比在桓府时更盛。或许是心思放开,忧愁尽去,此刻一心一意守着桓伟,明明是艳丽的长相,气质却变得温婉。
“阿母。”
桓容上前行礼,坐到矮桌前。
婢仆打开木桶,舀起满满一碗稻饭。
不论目睹几回,桓容的饭量依旧让桓玄和桓伟惊奇。
刚刚四岁的小孩,不会遮掩qíng绪,看看桓容身边的饭桶,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小碗,桓伟眉头皱了一下,要求保母再添。
“郎君?”
“我要和阿兄吃得一样多!”
如此豪言壮语,瞬间引来数道目光。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仅是笑了笑,并未出言。慕容氏看着桓伟,不知该不该向桓容赔礼。
桓容放下竹筷,笑道:“阿弟想添饭量?”
“对!”桓伟握紧拳头,用力点头。
桓容让保母将桓伟抱到身边,捏了捏小孩圆滚滚的胳膊,道:“会很辛苦,怕不怕?”
“不怕!”
“好。”桓容继续道,“等你再长几岁,便随典司马和钱司马习武。习得一身好武艺,身体qiáng健,饭量自然加大。”
“真的?”桓伟睁大双眼。
“真的。”桓使君忽悠小孩,半点不费力。
“我听阿兄的!”桓伟表示满意。
桓玄反应稍慢一些,桓容放下桓伟,又将他抱到身边,道:“阿弟想不想习武?”
“想。”
“好。”桓容抚过桓玄的发顶,笑道,“你身子骨不如阿伟,想要一起习武,不能再挑食。”
“诺!”
两个小孩忽悠完,桓使君很有成就感。
南康公主摇摇头,目光中带着好笑。李夫人以绢扇掩唇,早已笑弯眉眼。
慕容氏站起身,先向南康公主福身,继而转向桓容,诚心道:“谢郎君!”
桓伟和桓玄年纪尚小,不明白桓容的几句话代表什么,慕容氏却是一清二楚。
两人都是庶子,尤其是桓玄,曾被桓大司马视为继承人培养,换做心胸狭窄之人,必定心生猜忌,不会让他们活到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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