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发兵雪耻,自吕婆楼病重不能上朝,吕氏在朝中不断被打压,吕宝官职差点丢了。
对此,苻坚和王猛都没说话,吕婆楼怎能不心怀怨气,甚至怀疑苻坚早盼着他死,以便收回他手中的军队。
朔方侯死后,留下的将兵俱被苻坚掌控,两个儿子都无法cha手。
这样的做法于国有利,可进一步集中军权,却难免让老臣寒心。
见火候差不多了,徐川话锋一转,道:“吕太尉有何打算,仆无意探问。此番前来,是代桓使君同太尉谈一笔生意,只要太尉点头,千两huáng金送上,并将三公子平安送出梁州城!”
“生意?什么生意?”
“听闻二公子乃殿前卫队主?”徐川转向吕德世,笑道,“只需二公子帮个小忙。”
听闻此言,吕婆楼目光微闪。
“你要行刺?”
“当然不是。”徐川摇头道,“只为给氐主带一个口信。不用二公子出面,另有带信之人。届时,只需二公子稍加布局,趁乱放其离开即可。”
“趁乱?”
“趁乱。”
徐川笑意加深,略微前倾,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道出计划。
“如何?事成之后,吕太尉得千两huáng金,三公子平安出梁州城,氐主威严削减,王猛声名扫地,太尉亦能出一口恶气。”
“如何保证桓敬道践诺?”吕婆楼已有几分心动。
“如何不能?”徐川淡然道,“桓使君不世之才,言出必行,南北共知。况且,就这笔生意而言,吕太尉并未承担太大风险,事成则受益匪浅。太尉难道不愿赌上一赌?”
吕婆楼看着徐川,双拳一点点攥紧,想到竹简中所言,思及王猛不遣亲侄,偏让自己的儿子身陷梁州,终于下定决心、
“好!”
好字出口,吕婆楼似用尽浑身力气。
徐川躬身行礼,双臂举起的刹那,嘴角闪过一丝讽笑。
宁康二年,五月甲戌,朝会之上,忽有一名殿前卫奔入光明殿,大呼:“国主不辨忠jian,昏庸无道,丞相偏行毒事,助纣为nüè,悲哉,国将亡矣!”
满殿愕然,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阻止。
殿前卫自怀中取出一把粗布,当殿散开,趁众人发愣,转身奔向殿外。
苻坚大声道:“拿下!”
殿前卫一拥而上,奈何慢了一步,且那人身手极好,斩杀两名氐兵,三绕两绕,竟跃过宫墙,很快不见了踪影。
回到殿中,有朝臣捡起粗布,看到其中内容,不仅悚然色变。抬头看向王猛,表qíng中带着质疑,更有几分惊惧。
再看苻坚,竟是痛心疾首,就差捶地大呼:国主昏庸,纵jian贼谋害老臣,国将亡矣!
苻坚察觉不对,令宦者呈上粗布,看过两行,当即怒不可遏。
“满篇胡言,满篇胡言!”
什么叫他觊觎朔方侯继妻美色,命人下毒暗害?
什么叫建宁列公幼子貌美,他求不得,并被建宁公斥责,进而怒下杀手?
什么是王猛助其搜罗美人藏于宫中?
什么又叫闻晋梁州刺使有妾美貌,命刺使杨安带兵往劫?
最后更言王猛身为丞相,不但不劝阻国主,反而为同老臣争权,大肆助纣为nüè。
捏着粗布,苻坚气得眼冒金星,听到闯入光明殿的人跑了,更是怒发冲冠,恨不能拔剑杀人。
“废物!一群废物!”
殿前卫垂首不敢言,吕德世跪在幢主身后,半点也不起眼。
王猛知晓粗布所写的内容,并未当场发怒,而是心生不详预感,当即奏请,令甲士严查城内。
“jian贼生谤,不可不查城中!”
王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失去先机,仍是慢了一步。
等甲士严查长安,城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传言的内容匪夷所思,却有相当的可信度。
苻坚好美色众所周知;朔方侯和建宁列公死得突然也是实qíng;王丞相为推行一些政策,和老臣发生争执,朝堂内外都有耳闻。
仔细想一想,貌似传言并不虚假?
至少有两三分可信。
传言越演越烈,苻坚和王猛的名声落到谷底,朝臣看两人的目光都变得不太对。
事qíng没法解释,越解释越可疑。
苻坚气得冒火,王猛却眉心深锁,觉得事qíng有些不对。背后之人行事不按常理,肯定不只散播传言这么简单。
同时,查审当日殿前卫,王猛发现不同寻常之处,循着蛛丝马迹,目光很快转向太尉府。可惜有传言在,他没法继续严查。如若不然,更会坐实“迫害老臣”的恶名。
长安流言纷纷,君臣离心。
消息很快传出,屯兵魏兴郡的桓豁亮出刀锋,命令长子为前锋,率州兵直扑氐秦境内。有桓容麾下的羌人带路,一路攻城拔寨,劫掠人口,驾轻就熟。
秦璟带兵同秦玚汇合,从河东出兵,同时chuī响了战争的号角。
按照预定,秦氏只需为“疑兵”,最大程度的拖延氐兵。但是,以秦氏兄弟的作风,怎么可能不借机抢上一回。
桓容接到徐川从长安离开的消息,立即信守承诺,将吕延从梁州城放了出去。
“就这么放他走了?”
站在城头上,杨广满脸不赞同。
“事先有承诺。”桓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抚过落在城墙上的鹁鸽,笑道,“言其平安离开梁州城,总不可失信。”
平安离开梁州城?
杨广愣了一下,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仅是梁州城?”
桓容点头。
出了梁州城,是不是会遭遇乱兵,还是说发生其他意外,就不关他的事了。
杨广默然。
如此心黑,果然是桓元子的儿子!
第二百零二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吕延关在牢房这些时日,杨亮父子并未亏待他。每日膳食不缺,隔两日即有gān净衣物送上。
唯一的要求是,默写下王猛授予的军道、商道和民道之学。
如果坚持不写,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会“待遇”削减,脏衣服继续穿着,长虱子自己受着;膳食减少,荤食全部不见,最多就是煮过的野菜,苦涩的味道实在难言。
继续qiáng硬,每日两餐改为两日一餐,甚至是三日一餐。
看守牢房的部曲很有经验,知道人能饿到什么程度。按照他对杨广所言,不用颠沛流离,不用带着一家老小躲开胡贼的屠刀,三天吃一顿完全饿不死。
“最乱的时候,战火四起,北地的汉人要么有私兵,可以同胡贼讨价还价,要么就只能沦为羊奴。实在不愿低头,唯有带着一家老小奔波逃命。”
“当年的惨事,家中大父和大君都记得一清二楚。”
“胡贼可恨!”
部曲负责看守吕延,每隔三日为他送饭。
看着吕延从不可一世沦落到láng狈不堪、胡须满面,看到蒸饼和野菜双眼发光,不见半分高傲,禁不住面现冷嘲。
拉开门上的木板,将陶碗送入牢房,看着吕延迫不及待的扑上去,抓起蒸饼撕咬,两口就噎得直翻白眼,用力的捶着胸口,部曲收起讽笑,将一碗清水送了进去。
吕延喝水的时候,仍不忘牢牢抓着蒸饼。
部曲忽然没了嘲讽的兴致,站起身,紧了紧腰间的长刀,再看用力吞咽蒸饼的吕三公子,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胡贼,胡贼!”
口中念着“胡贼”二字,部曲的表qíng又是一变。
他可怜这胡人,谁来可怜北地的汉家子?
想当初,不是氐贼追得紧,大父怎会失去一条胳膊,大君如何会满身鞭痕。
从北地逃入梁州城,同行的流民十去七八。
入城之后,因伤得不到医治,剩下的人又少去一半。
大父因祖籍弘农,蒙杨使君搭救,方才保住一条xing命。自那以后便发誓效忠杨使君,子孙后代敢生出二心,必驱逐出族,永生永世不得再称姓氏。
凡族终郎君,遇上背叛之人必要杀之!
部曲身手不错,被点为杨广亲兵,很是受到杨广信任。此番被派来看守吕延,见氐秦太尉之子落到如此境地,畅快之余又不免唏嘘。
乱世之中,人命如糙芥。
庶人百姓朝不保夕,王侯贵族又将如何?
今日赫赫扬扬,威风不可一世,他日照样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徒!
直到部曲不见踪影,吕延才放下蒸饼,表qíng从“热切”变成“冰冷”,隐隐浮现qiáng烈的恨意,对杨亮父子、对桓容、甚至是对王猛和苻坚!
他发誓,只要能回到长安,必要报此大仇!
他日领兵南下,将杨亮父子戮首碎尸,将梁州城夷为平地!
用力的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自伤口蔓延。口中尝到血腥味,吕延半点不觉,又拿起蒸饼,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
似乎老天都在“照顾”吕三公子。
囚徒的生活很快宣告结束,杨亮派人将他从牢房里提了出去,送上一身新衣,并呈上皂角青盐等物,供他洗漱清理。
起初,吕延心中忐忑,不知此举背后何意。
直到一名幽州参军当面告知,为救他出去,吕婆楼同桓容做了一笔“生意”。事成之后,桓容信守承诺,囫囵个放他离开。
“使君有言,保吕公子平安出梁州城。”
参军年约三十许,相貌并不十分英俊,却天生予人亲切之感,常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放下戒备。
“北地正陷战火,吕公子如想平安返回长安,还要多加小心。”
吕延拱手道谢。
面上的胡须已尽数刮去,憔悴的神qíng的依旧不减。比起昔日的吕三公子,风采不余半分,足足像是老了十岁。
见吕延登上马车,独自驾马车出城,迫切想同吕婆楼派来的护卫汇合,参军微微一笑,双手袖在深浅,意味深长道:“此番上路,祝吕三公子一路顺风。”
生怕桓容和杨亮临时反悔,吕延驱车疾驰,沿路刮倒两名小贩,引来一阵大骂。若非小贩运气好,仅是擦破点皮,巡街的州兵必不会放他离开。
狠狠咬牙,吕延解开腰间绢带,算是偿付小贩的“伤药”。见小贩不满意,又不得不脱下外袍,才最终被放行。
确定州兵不再阻拦,吕延立刻驱车离开。只是动作小心许多,没有再横冲直撞,更没有伤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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