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如果不是小贩故意挨近马车,这场风波十成十不会发生,吕延也不必解下腰带、除掉外袍,一路“潇洒”的驰出城外。
幸亏身处魏晋时代,常见名士豪放不羁。换成秦、汉之时,敢这副形象跑在街上,必会被指指点点,甚至被口水淹死。
吕延一路狂奔出城,压根不知道自己被算计,即使知道也无力计较。
城头之上,刚戴上“心黑”帽子的桓容挑起眉尾,看向站在三步外的杨广,好奇问道:“此乃意外?”
杨广从鼻孔哼气,长袖一甩,道:“意外如何,不是意外又如何?桓使君莫非还要追究?”
“当然不。”桓容摇摇头,上下打量着杨广,笑得格外灿烂。
杨广狠狠皱眉,被看得很不自在,gān脆冷哼一声,就此拂袖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城头,桓容搓了搓手指,突然发现,这人的xing格十分有趣。只要能改掉一些缺点,或许能成为不错的“帮手”。
当然,现下是自己一厢qíng愿,杨广未必乐意。从方才的态度看,自己敢提,肯定会被“呵呵”一脸。
不过嘛……
桓容转身眺望北地,以其民族气节,即使对自己不满,遇大事应能坚守底线。
用还是不用?
如要要用,是不是该给杨氏递出橄榄枝?若是打算结盟,又该如何划分利益?
想起杨亮的辞官之言,思及桓冲的建议,桓容有些拿不准。
“算了,想这些还早。”
为今之计,先从苻坚身上割ròu,消化掉既得利益。余下的,大可以等荆州回兵再说。另外,从秦氏调兵的行动看,未必会满足他给出的利益。
如果对方有意捞一笔更大的,自己是该避其锋芒,还是光明正大的开抢?
如果选择后者,该如何行事?
桓容立在城头,仰望万里晴空,十指一点点攥紧,终于拿定了主意。
宁康二年,六月
一万两千晋兵自魏兴郡北上,借武车之便,击败氐兵数次反击,连续攻下数县,一路直扑咸阳郡。
桓石虔身为前锋,临战必身先士卒,杀死的氐将超过一个巴掌。
距咸阳郡五里,大军被一股骑兵拦截。
同先时遇到的氐兵不同,这股骑兵格外凶悍,冲锋起来不惜xing命,一旦冲入战阵,必会给晋兵造成不小的死伤。
桓石虔认出他们身上的皮甲,知晓他们必是氐秦jīng锐、
“列阵!武车在前!”
既然已经接战,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jīng锐又如何?
拼死一战,将这支jīng锐骑兵击溃,必能让长安人心溃散,变得更乱!
武车排成长列,似铜墙铁壁,牢牢挡住骑兵。
为避开袭来的箭雨,氐兵不得不避开正面,转向侧面冲锋。
氐将下令chuī响号角,氐兵立即分成两队,分别由一名幢主率领,绕开武车,从侧翼发起进攻。
荆州兵和幽州兵不同,没有竹枪列阵,更多的是枪矛互相配合,并配合跳dàng兵,延缓骑兵冲锋,将其分割包围。
从上空俯瞰,大阵中自成小阵,小阵又各存不同。并非想象中的混乱,而是相当有章法。
中心战阵不乱,冲入阵中的氐兵九成会被困住,前后左右都是晋兵。
跳dàng兵尤其悍勇,左臂撑盾,右手持刀,数人合力向前冲,刀锋不指氐兵,专砍马腿。
战马受伤被困,发出一阵阵嘶鸣。
跳dàng兵一击得手,立即竖起盾牌,挡住氐兵的还击,并用盾上沟槽架住氐人的长兵,用力将其扯落马下。
纵然不使其落马,也能让其失去平衡,为枪矛手提供便利。
趁氐兵不备,数杆长矛齐出。
氐兵只觉胸口一凉,低下头,半截矛尖已破开胸骨,穿透皮甲。
接战之初,氐兵不熟悉战阵,贸然闯入,被陷其中,死伤着实不小。但随着冲入阵中的氐兵越来越多,优势开始转换,靠近边缘的晋兵险被冲散。
氐兵抓住空隙,以命换命,终于在战阵一角撕开缺口。
“杀!”
桓石虔察觉战况,立即调转马头,冲向涌入阵中的氐兵。
见他冲过来,氐将一声冷笑,倒拖长戟,正面迎了上去。
主将jiāo锋,氐兵发出一阵阵吼声,攻势更为猛烈,战阵边缘竟被冲得七零八落。晋兵不甘示弱,跳dàng兵奋不顾身向前冲,拼着被长矛扎穿肩胛,也要拉着氐兵陪葬。
弓箭手和枪矛兵被鼓舞,双眼赤红,涌起无限战意。
不少弓箭手舍弃长弓,抽出佩刀,或是从死去的同袍手中接过武器,冲向眼前的氐兵。
战斗进入白热化。
桓石虔被氐将刺中左臂,却也在对方的肩头留下一个血dòng。两人的战马打着响鼻,嘶鸣声中,同时人立而起,狠狠撞向对方,似要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战阵外突起一阵骚乱,继而是轰隆隆的马蹄声。
jiāo战双方都是脸色一变。
晋兵以为是氐兵的援军,氐兵却知道,从东边来的骑兵,根本不会是“自己人”!
骑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响彻平原。
尘土飞扬中,五行战旗烈烈作响,硕大的秦字以篆体书就,落在氐兵眼中,犹如催命符一般。
“秦氏仆兵!”
“秦玄愔,秦四郎!”
玄甲长枪,所过之处,几乎成为氐人的噩梦。
秦璟在北方的“事迹”早传入长安,氐军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纵然没有亲眼所见,也知他是个狠人。
朔方、五原的氐兵几乎被他杀尽,城池尽被火焚,沦为一片废墟。
吕光身死之后,朝廷再未委派朔方太守。
嘴上没有明说,实则从国主到群臣都是心知肚明,只要秦玄愔没死,朔方和五原就没法收回。哪怕他离开北疆,带兵南下也是一样。
jiāo战双方都没料到,秦璟会出现在咸阳郡外。
桓石虔知晓桓容的计划,论理,秦氏该从河东出兵,袭扰冯栩和弘农一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咸阳?
还是说,从最开始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攻入咸阳,长安近在咫尺!
想到某种可能,桓石虔暗道不好,心头剧震之时,险些被氐将挑落马下。忙抛开心思,架住对方的长兵,尽全力迎战。
再度jiāo锋,桓石虔又添数条伤口,氐将狞笑着,正要一举取其xing命,斜刺里忽然飞来三支长箭,一箭袭向氐将,两箭直击战马。
咴律律——
战马哀鸣,瞬间跪倒在地,脖颈被箭矢扎透,流出两道血瀑。
氐将落下马背,就地翻滚,正要起身再战,劲风转瞬袭至眼前。玄甲黑马,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穿透战阵,直扑落马的氐将。
秦璟单手持枪,借战马冲击,枪尖径直扎穿头氐将胸腔,枪身竟也穿透半截。
氐将被挂在枪上,一时没能断气。
秦璟猛拉缰绳,长枪横扫,带着氐将扫飞数名氐兵。
见此一幕,冲入战阵的羌羯、敕勒和鲜卑兴奋得高叫,仿佛眼前的不是氐兵jīng锐,仅仅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嗷呜——”
染虎一刀砍翻一名氐兵幢主,鲜血飞溅半身,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骑兵杀xing骤起,发出láng群般的嚎叫,集合到秦璟身后,似一柄锋利的长刀,纵横捭阖,将氐兵杀得láng奔豸突,毫无招架之力。
“列阵!莫要放走残敌!”
压下心头震撼,桓石虔当机立断,命部曲chuī响号角,聚合枪矛兵,改换战阵,将奔逃的氐兵团团围住,务求不放走一人。
秦璟在氐兵中冲过几个来回,听到晋兵的号角声,看到桓石虔调动战阵,仅是甩了甩枪身上的血迹,再次调转马头,向残余的氐兵冲了过去。
此战,桓石虔亲眼目睹秦璟的凶狠,不禁生出忌惮。纵然己方不弱,于守城更有优势,但是,想要挡住这样一支骑兵,兵力必要超出数倍。
一旦秦氏扫除北方,有意南下,那……桓石虔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继续再想。心中打定主意,待此战结束,马上派人南下送信,将秦氏有意攻入咸阳的消息送出!
咸阳郡外血战之时,氐秦的西边再起战火,吐谷浑和代国合兵,猛攻氐秦边境。
边郡连连告急,飞送的战报却被拦截下来。
吕婆楼虽在病中,在军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小,加上有流言推波助澜,私下命人联络朔方侯和建宁列公的旧部,促其对苻坚更加不满,压根不打算为长安拼命,而是准备秘密离开,带兵往西北自立。
“延儿已出梁州,阿子该做准备,趁长安火起,率家将部曲出城!”
“阿父,请阿父随儿一起走!”吕德世和吕宝跪在地上,都是双眼赤红,虎目含泪。
“我不能走。”吕婆楼靠在榻边,双颊泛着诡异的cháo红,“王猛还没死,我不能离开长安。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只有我留下,王猛才不会起疑心。况我病入膏肓,活不了几日,离开也是拖累。”
“阿父!”
“大丈夫立世,当断必断!”吕婆楼撑起身,对吕德世和吕宝道,“同延儿汇合之后,立即带兵西行,避开吐谷浑,夺取姑臧!”
“姑臧?”
“姑臧!”吕婆楼咳嗽两声,硬声道,“什翼犍能自立,阿子亦然!延儿曾同王猛学治国之道,你兄弟三人合力,牢牢占据西域,非有万全把握,莫要再入中原!”
“诺!”
“乱世无定数。”吕婆楼合上双眼,面上浮现几许疲惫,“昔日的羯羌,今日的东胡,明日的氐,往后……”
“阿父?”
“阿子,汉立百代,民心所向。我等终是外族,纵能占据中原一时,却不能占据一世。”
吕德世和吕宝正身,满面肃然,聆听吕婆楼教诲。
“汉末乱生,群雄并起,诸侯逐鹿,最终酿成这个乱世。”
“汉室乱,我等方能立足中原。”
“然汉家向来不乏英才,如大鹏展翅,不飞则已,一朝振翼长空,必翱翔万里。”
“你们要牢牢记住,守住西域,莫要轻易再入中原。”
“一旦中原扫清,立即纳贡称臣!”
“诺!”
吕德世和吕宝稽首,齐声应诺。
被吕婆楼寄予重望的吕延,正行色匆匆,一路赶往扶风。沿途之上,吕延接连派人探路,小心避开村庄,提防引来北上的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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