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南地士族,慕容垂得知消息仍不放心,派人通知船商,下次往建康市货不妨东行侨郡,仔细探一探盐渎的底细。
桓容不知麻烦正在酝酿,看着成袋的盐运上木船,随船的huáng金送入县衙,不禁心中感叹,如此财大气粗,难不成秦氏手中握有金矿?
猜出他所想,秦璟道:“日前同慕容鲜卑jiāo易,得金数百。”
同慕容鲜卑jiāo易?
桓容愈发感到好奇,略微抬起头,活似圆睁大眼的狸花猫。
秦璟看得有趣,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并且重点说明,多亏桓容赠他的珍珠,才打动慕容亮,为坞堡增添更多人口。
“多谢容弟。”
“不敢。”桓容有些脸红。
秦璟的笑容愈发真挚,三言两语又绕到北上舆图等事,桓容差点被被带进沟里,好悬紧急刹车,没有当场点头。
事后回想,和古人打jiāo道果然不能掉以轻心,否则早晚要吃大亏。而秦璟的xing格岂止不是冰冷正直,简直就是两个极端,黑到了骨子里!
第四十一章 qiáng迫收礼
进入十一月,建康城接连落下数场雨雪。
绵密的雨丝夹着雪子飘飘扬扬洒落,织成透明的白色帘幕,覆盖整座城池。纱帘轻轻扫过地面,落入水中,不到两息便已融化。
入冬之后,秦淮河上船只日渐减少,上不复往日繁忙。
过往的商船减至三成,遇上雨雪时日,城内的小船舢板多数停靠在码头附近,艄公和船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两三人凑到一处,闲话近月来听到的消息。
“氐人又败了。”一名艄公道。
“听说鲜卑胡有猛将,领两千骑兵敢冲万人战阵。”
“上月鲜卑胡的商船来市绢,你是没有看到,各个得意得鼻孔朝天,话里话外说什么吴王英武,氐人望风而逃,前锋将领一个照面就被斩落马下。”
“我还听说慕容鲜卑有个凤皇儿,是鲜卑国主亲弟,今年不到十岁,已经随军上了战场,率人火烧氐人大营,临阵斩杀数人!”
“对,说什么天人之姿,世间少有,我看都是胡人自chuī自擂!”
“难说。”
“怎么难说,鲜卑胡商你也见过,要么五大三粗满脸大胡子,要么白得像鬼,要么黑得似炭,看着就吓人。日前来的那一船胡奴,样子长得能吓哭小儿!”
一名艄公松了松蓑衣,半掀开斗笠,擦去覆在额前的一层薄汗,不屑道:“一样是鲜卑胡,慕容鲜卑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蓑衣不透气,压在肩上又沉。
不大一会儿,就有几个壮年船夫闷得难受,gān脆解开前襟,露出黝黑的胸膛,任由细雨打在身上,凉风chuī过,舒服得叹了口气。
“今年这年景当真奇怪!”
“二、三月间下冰雹,入冬后却不如往年湿冷,落这一场雨雪更显得闷。”
“这样的年月恐有天灾。”一个上了年纪的艄公道。
“真的?”
“咸康八年,成皇帝驾崩那年,就是三月下冰雹,十一月下雪子。隔年建康城外五十里地动,豫州遭了水灾,隔江的胡人地界遭遇旱蝗,饿死的人不下几千。”
咸康是晋成帝司马衍的年号。
司马衍四岁登基,共在位十七年,比起现任皇帝司马奕,称得上身具才华,励jīng图治。
为削弱琅琊王氏在朝中的力量,司马衍重用外戚庾亮,组织北伐,意图恢复和巩固皇权。他在位时,正是庾氏最风光的时期。
庾亮、庾冰、庾翼三兄弟掌控长江上游诸郡县,手握兵权,位高权重,甚至一度同琅琊王氏分庭抗礼。
可惜的是,庾亮得意忘形,任意杀逐朝中官员,蔑视流民帅出身的将领,引起苏峻叛乱。乱兵攻入建康,庾太后受bī迫忧伤而死。南康公主得知内qíng,和庾氏老死不相往来,视其为仇。
叛乱平息后,庾氏仍得天子信任,被委以北伐重任。然而事不可成,大军被胡人击败,庾亮郁郁而死,庾氏的名声一落千丈。
以琅琊王氏为首的士族力量反扑,朝中局势彻底翻转,司马衍利用外戚振兴皇权的努力宣告失败,年仅二十一岁便含恨而终。
在那之后,再没有一任皇帝做过类似的尝试,至司马奕继承皇位,更是彻底奠定了“吉祥物”的称号。
论理,庾氏作为外戚,族内先后过出过两任皇后,又对王谢等士族构不成威胁,只要不作死,不妄图争夺兵权,老实的经营手下几处郡县,理应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奈何庾希和庾邈兄弟几个都不安分,庾攸之更是作死的典范。
先是惹上桓大司马,后又惹怒郗刺使,两个权臣共同发力,想要和之前一样破财消灾都不可能。
河上的艄公船夫只知北地热闹,氐人和鲜卑人打生打死,殊不知貌似安静的建康城同样暗cháo汹涌,朝堂之上,一场碾压式的权利斗争早已经chuī响号角。
太和三年十一月庚子,新蔡王司马晃突然背负荆条至太极殿,口称著作郎殷涓、太宰长中庚倩、散骑常侍庚柔等密谋造反,并力图拉他下水。
“我不知殷氏、庾氏险恶用心,待之以上宾。不想其竟有此等谋逆之心!”
司马晃声泪俱下,跪倒在殿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天子司马奕坐在上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转头去看谢安王坦之,发现两人都在皱眉。再看丞相司马昱,同样是眉间深锁,表qíng无比严峻。
“陛下!”
司马晃哭得声嘶力竭,他是真害怕。不是害怕谋反的罪名,而是桓大司马和郗刺史的威胁。
如果今日告不倒殷氏和庾氏,完不成以上两位布下的任务指标,他也甭回王府了,gān脆找根柱子一头撞死,说不定还能少遭点罪。
司马晃咬定殷涓和庚倩兄弟撺掇他造反,更扯出早年庾氏和琅琊王氏争权,此番谋逆成功定要诛杀王、谢等士族,脏水一盆接一盆往几人头上泼,完全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陛下,此等狐鸣狗盗之徒需当严惩!”
司马晃跪在地上,哭得嗓子沙哑。
左右接连有几名文武出列,附和他的说法,并言新蔡王举发谋逆,忠于晋室,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话里话间认定殷涓等人谋逆大罪已定,区别仅在于杀头还是流放。
虽然出声附和的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加起来比不上谢安一根手指头,但谋逆之事不容轻忽,稍有差池就会被污水溅上衣摆。
于是乎,朝中文武集体装聋作哑,司马晃演技绝佳,殷涓当殿傻眼,想要出口辩解,却是越解释越黑,越说越被扣牢罪名,求救的看向四周,众人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这种qíng况下,不会有人提出异议,更不会有人自找麻烦,出面为殷涓庾倩等人辩解求qíng。
事qíng明摆着是有人要找两家麻烦,结合之前姑孰和京口传回的消息,谁在这个时候出头,谁就是脑袋进水的傻子。
最终是谢安出面,言谋逆大罪不可轻忽,需当严查。
“受举发之人当入狱,详问之后再做发落。”
“许。”
几乎是谢安话音刚落,司马奕就当场点头。
殷涓被侍卫拖出殿外,脸色灰败,完全不明白,自己同新蔡王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如此陷害!
如果是受人胁迫……桓温,一定是桓温!
想到桓温,自然就会想到庾希,进而记起来庾氏种种找死的勾当。殷涓嘴唇颤抖,悔不听殷康之言,如今官位不保,落实造反的罪名,全家都要遭殃!
“往徐、兖二州拿庾倩、庾柔!”
“新蔡王暂留建康,待事qíng查明再还封地。”
司马晃没有二话,当即谢恩。
谢安和王坦之对视一眼,再看队伍另一端的司马昱,均是面露苦笑。
惹事的是庾希和庾邈,首先被拿下的却是庾倩和庾柔。
换做一般人,或许会觉得此事有蹊跷,很不合常理。但三人心中明白,此举大有深意,代表桓元子和郗方回下决心铲除庾氏。
用桓容的话来讲,剥洋葱总要一层层向里,才能剥得美观,剥得gān净利落。
庾氏面临的境况正是这样。
先除掉庾倩等人,断掉庾希和庾邈的臂膀,再朝本尊下手,继而瓦解整个庾氏,其下手狠辣不留余地,完全就是桓温的作风。
“桓元子如此不足为奇,只是没想到郗方回也……”司马昱摇摇头,明显有几分费解。
“不奇怪。”谢安道,“庾氏犯了大忌,郗方回到底掌兵,无论平日如何,此番绝不会轻易放过。”
谢安甚至有种想法,桓温和郗愔的主要目的不在庾氏,更似在借此互相角力。
桓温掌控西府军,是当朝举足轻重的权臣,郗愔手握北府军,镇守京口,代表郗氏最qiáng的力量。
桓温早有意北府军,郗愔不可能轻易放手。
两人稍有动作就可能引来朝廷动dàng,自然不好对掐,庾氏自投罗网,正好成为双方角力的棋子。
“且看吧。”谢安叹息一声。
本以为北伐之前桓元子不会轻易动庾氏。哪里想到,庾邈派人截杀桓容,闹到京口的地界,引来郗方回的怒火。
双方合力碾压,彼此斗法,无论哪一方胜出,庾氏都将彻底瓦解。
消息传入后宫,庾皇后僵硬的坐在内殿,一动不动,仿佛成为一尊雕塑。褚太后没心思安慰她,遣宦者往桓府送信,请南康公主入台城一见。
“究竟是怎么个章程,会不会危及到天子,总要弄个清楚。”
南康公主早有预料,当日便随宦者入宫,关门同褚太后密谈。
比起上次见面,褚太后鬓边白霜更甚,眼角和嘴角的细纹脂粉都遮不住。
“南康,你实话告诉我,桓元子究竟是什么打算?”
“我早和太后说过,那老奴不可信。”南康公主正身端坐,碰也不碰面前的茶盏,冷淡道,“撇开庾希和庾邈自寻死路,庾倩和庾柔可没得罪他,结果呢?”
南康公主对庾氏厌恶已极,提起几人均直呼其名,未有一人称字。
“可是……”褚太后还想安慰自己,面对南康公主的冷笑,幻想很快被戳破。
“今日,我可以同太后保证,明年那老奴北伐不成,皇姓或许还为司马。假设成了,哪怕只夺回一县之地,你且看,朝中再无人能挡他。谢安石不行,王文度不行,咱们那位堂叔同样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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