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仆们福身让到一侧,微垂颈项,待两人擦身而过,却禁不住抬起头,视线追随而去。
石劭俊美,钟琳儒雅。
两人都是身姿修长,宽袖长袍,行走间腰背挺直,道不尽的俊朗潇洒。
目送两人离去,婢仆们长舒一口气,互相看看,脸颊都有些红,忍不住掩口轻笑。
“近日常见几位舍人,却少见郎君。”一名婢仆道。
“是啊。郎君又要北伐,未知何日才能归来。”另一人接言。
想到桓容将要北上,婢仆们收起笑容,方才的好心qíng顿时一扫而空。
“日前阿黍同建康来人叙话,我听到一些,好似是大司马下令,郎君才要随军北伐。”
“真的?”
“千真万确!”
“郎君刚到盐渎数月,此意实在令人费解。”
“听闻大公子之外,仅有郎君随军。”
“二公子和三公子都不去?”
“三公子好似在建康养伤,二公子,”掌握消息的婢仆左右看看,确定回廊四周无人,示意几人靠近些,低声道,“我听说二公子废了。”
“废了?”
婢仆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说话者眨眼,方才面露恍然。
对一个男人而言,什么才算是废了?
压根无需明说。
“真是这样,难怪不能随军。”
“可那也不该是郎君!”一名年纪稍小的婢仆道,“不是还有四公子……”
“咳!”
几人正说得起劲,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咳嗽。
婢仆匆忙间转身,竟是阿黍站在廊下,距几人不到十步远。
“聚在这里作什么?侧室可打扫gān净?郎君的衣箱可整理妥当?”
阿黍声音不高,表qíng却极为严肃。
婢仆们不敢继续闲话,忙不迭告罪一声,快步穿过回廊,三人前往整理衣箱,余下都往清扫侧室。
待婢仆们行过拐角,阿黍方对身侧一人道:“此番郎君北上,麻烦定然不少。你回建康禀报殿下,郎君身边有私兵八十九人,另有秦氏部曲二十人。”
“秦氏部曲?”
“不要多问,如实禀报便是。”
“诺!”忠仆抱拳。
“再则,来盐渎时,未想过会遇上兵事,并未为郎君备下护甲。”
“此事殿下已知,我来之前,殿下已往台城两次,六月之前定会有人送来。”
“那就好。”阿黍松了口气,“此行我会跟随郎君,不惜xing命也会护得郎君周全。”
忠仆点点头,两人未再多言,就在廊下分开。
阿黍往后堂为桓容打点行李,尤其是随车的香料,除了桓容,仅有她和小童能碰。
忠仆出府西行,由水路过京口,疾奔建康。
南康公户等着他的回信,必须日夜兼程,半点耽误不得。
与此同时,桓容行至西城作坊,看到公输长带着徒弟打造武车,越看越是钦佩,满目都是惊叹。
武车是由马车车厢改装,从外部看,同寻常车辆并无多少区别,仅是车壁加厚,车身加重,车辕上多出两块挡板。
然而,经过公输长的讲解和演示,桓容压根没法再视其为马车。不客气点讲,除了没装热武器,这简直就是原始版的“装甲车”!
“之前车厢装有夹板,仆已更换木料,非是攻城弩,无弓箭可以穿透。”
“车厢外层漆有殊材,可防火攻。”
“夹层内置弩箭,遇到险qíng,府君可推开车板,拉动机关。”
车厢由公输长改装,设置机关的则是相里松和相里枣。
车厢侧窗和车门重新拆装,车壁前有活动的挡板,一旦有敌人靠近,桓容无需走出车内,只需拉动设在暗处的机关,立即弩箭其发,百米之内的敌人都会变成刺猬。
“府君,车轮处也有机关。”
相里枣刚刚及冠,还带着些许跳脱,示意桓容退后两步,单手敲了敲车壁。轮轴处陡然多出三杆尖刺,木质的棱角,表面包铁,在白日里闪着寒光,令人头皮发麻。
“若是陷入战阵,可开启此处机关。这些撞刺足可斩断马腿,撞飞敌兵。”
桓容咽了口口水。
哪里是撞飞,百分百会一撞两截,顺便再扎几个窟窿。
“车虽好,然如此一来,重量增加,拉车的马匹也要增加。”
公输长和相里兄弟皱眉。
身为晋朝的技术宅,他们只顾着安全方面,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再者,战场上刀枪无眼,如果马匹受伤,车恐将无用。”
桓容提出的都是现实问题,公输长和相里兄弟神qíng肃然,凑到一旁开始商量,是否要继续改装,争取减轻重量。
如果车不能动,威力再qiáng也是无用。
“府君,如遇险qíng,仆可代马拉车。”
典魁语出惊人,众人均是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
“典司马,关乎郎君安危,万万不能儿戏。”
典魁圆瞪虎目,怒道:“如此要事,焉能儿戏!”
话落,当场扯开外袍右襟,单袖掖在腰间,向公输长要来粗绳,大步走到车前。
“府君请看!”
典魁弯下腰,将粗绳一端牢牢系在车辕上,另一端绕过肩背,结成死扣。此后双脚用力蹬地,脖颈鼓起青筋,伴随着一声大喝,三马拉动的武车竟真被他拉出数米。
“走!”
典魁脸膛涨红,脚步越来越稳,速度也越来越快。
桓容目瞪口呆。
难怪曹cao要让典韦睡在帐前,此等猛士在侧,犀牛来了咱都不惧!
这绝不是他胡说,魏晋时期,长江流域确实存在犀牛,苍鹰不久前还抓了只小犀牛,差点引得母犀牛冲入盐渎,来一场血洗县衙为子报仇。
想想能抓犀牛的苍鹰,再看看一人赛过三马的典魁,桓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地球太危险,他果然该回火星!
第六十四章 启程北上
太和四年,五月,辛丑
朝会之上,群臣合议北伐之事,为大军统帅争执不下。因四月天旱,五月连降大雨,预防水涝也成朝中议题。
司马奕坐在帘后,无聊得连连打着哈欠。
什么北伐,什么天灾,什么民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宦者小心伺候在侧,小心窥着天子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自同太后“闹翻”以来,官家行事愈发荒诞放肆。每日饮酒作乐,与妃妾嬖人闹做一团,更大量服用寒食散,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脾气也愈发bào躁。
就在前日,一名宫婢不小心洒了酒,直接被一脚踹在胸口,骨头差点断掉。不是天子因酗酒体亏力弱,这样照着心口踹,不死也会落下重疾。
现下,朝臣争论北伐领兵之事,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互不想让,隐隐有了火药味。官家却是神游天外,连连打着哈欠,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想起前朝和后宫的qíng形,宦者不由得鼻头冒汗。
长此以往,就算桓大司马不动手,官家也会威严尽丧,自己作死自己。
晋朝的天子可以无能,可以没有文韬武略,但不能行事太过分,否则,群臣看不过眼,民间更会传出难堪的流言。
“陛下!”
王坦之一声低喝,仍没能引起司马奕的注意。后者借着帘幕遮挡,又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哈欠,继而向一侧歪倒,当着群臣的面睡了过去。
呼噜声在殿中回响,格外的清晰。
不只一名大臣脸色铁青。
王坦之握紧笏板,就要迈步上前。谢安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殿中静默许久,落针可闻。
司马奕的呼噜声愈发明显,像是讽刺,又像是两个巴掌落在众人脸上,瞬间又红又肿。
他们在这里争论北伐,劳心劳力,推举郗愔同桓温分权,为的是什么?
结果天子倒好,半点不关心,反而在朝会中途睡了过去!
谢安无声叹息,俊美的面容难掩失落。
王坦之被谢安拉住,没有当殿怒叱,时任尚书仆she的王彪之却是没人能拦,当场从位置上站起,走到御座前,隔着垂帘高声道:“陛下!”
呼噜声为之一顿。
司马奕打了个激灵,爬起身,嘴角竟还留着一丝晶亮。
“你们都商议好了?那退朝。”
说完,毫不理会王彪之骤变的表qíng,也不顾群臣错愕,直接走出帘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离开朝会。
“这……”
“简直荒谬!”
群臣皆惊,满殿斥责之声。
谢安再次叹息,不知天子是真的无心朝政,还是以此作为反抗,但长此以往总是不妥。
想到这里,谢安拉了拉王坦之,又给王彪之递了个眼色,三人凑到一处,低声商量,天子既然不理事,说不得要向太后递送奏疏。
“今遇北伐大事,关乎收复失土,朝廷安稳,实乃万不得已,非得如此。”
褚太后出身高门,曾临朝摄政,于政事颇有见地。
即便懿旨不能代替圣旨,但有太后在宫中坐镇,总能想法劝说天子,督促天子下旨,不要耽误朝廷办事。
换做后世封建王朝,这样的想法可谓大逆不道。但在现下,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司马奕不理朝政,明显破罐子破摔。
桓温率领五万大军北伐,虽有郗愔分权,但世事难料,万一北伐顺利,桓温yù借机篡位,以天子如今的表现,难言百姓会不会继续拥护“晋室正统”。
说一千道一万,晋室最大的优势是汉家正统。
只要不是被胡人打进建康,桓温以天子无德无能举兵谋反,不过是被骂上几年,只要施政得当,其后代子孙照样可以稳坐皇位。
参考曹魏代汉,司马氏取代曹魏,谁敢说桓温不会真取司马氏而代之?
谢安和王坦之等都是忧心忡忡,奈何正主却不放在心上,让他们有力气都没法使,只能gān着急。
“庾始彦奔出建康,此后未有消息。桓元子有意将庾氏全族下狱,仅庾友一支同桓氏为姻亲,勉qiáng可逃过一劫,其他人恐怕……”
后边的话不必多说,众人皆心知肚明。
庾柔庾倩已死,殷涓正在流放途中。
庾希为自保逃出建康,并非不能理解。然而他只顾着自己,没有考虑亲族,连庾邈和庾攸之都没有得到消息,这就未免让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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