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回了家,毕晟两手抱胳膊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沉思个啥。
而毕铁刚去了老爷子去世之前住的屋子里,开始翻炕柜查钱,查完了他就去大门口转悠,等着刘雅芳回家,心里就跟长糙了似的。
……
以前的刘雅芳到了她大舅家,那就得跟丫鬟似的,见啥活就gān啥活。
前些年太困难了,到了她大舅家即便是串门来看看舅舅身体,她还给拿把菜啥的呢,也落不下好。
舅舅家的两个哥哥外加一个妹妹,都用防贼似的眼神瞅他。
舅舅偷摸给装点儿苞米茬子,舅母还没说啥呢,舅家的两个嫂子,就会在东西屋一唱一和地扔扫炕笤帚开骂。
可最近这段日子,尤其是自打毕铁林上回回了趟家之后,那简直了,说是翻天地覆的变化也不为过。
这不嘛,舅家大嫂扯着她衣服袖子非要留她吃饭,她着急回家都跑出大门口了,大嫂愣是用大体格子给她拦住了,扯着嗓门喊道:
“不吃着急走也不差这几分钟,我这饺子下锅就得,你给铁刚和狗蛋儿拿回去点儿,省的你回家还得烧锅做饭。”
“大嫂,可不地了。反正也得烧炕,家里都是现成的,你赶紧进屋吧。”
刘雅芳还在和她舅家大嫂撕吧着,二嫂又开外屋门探头喊道:
“雅芳,你痛快回屋,老爷子跟你有话说。你可真行,没唠几句呢,扔下东西就走,老爷子在屋里开骂了!”
刘雅芳挺无奈。
别看她这个舅舅经常骂她,对她指手画脚啥都管的,但是她记得那份恩qíng。
小时候爹娘偏心眼子,有口吃的都塞到弟弟丰和嘴里,偏向到什么地步呢?同样都是亲生的娃,居然趁着她睡着了,偷摸喊醒丰和去外屋地吃小灶。
那年月啊,没啥好吃好喝的。
从她出生到四岁,饿的头发都是huáng色的,她舅舅就抱着她喂米糊糊,骂她爹娘偏心眼子,说是不能养女娃他养!
她都记得,对于当时不足四岁的她,有一个大人能站出来替她说话,哎呀,真是会把那份恩qíng能一直带到棺材里。
这也是刘雅芳不理解毕月的原因,毕竟她亲弟刘丰和没结婚前也经常抱毕月稀罕着。咋就能和舅舅破口大骂?
刘雅芳这趟来就是给老爷子送棉被来的,她新续的棉花。
从小到大,她的记忆深处都是从这位大舅身上才能找到点儿对娘家人的依恋。
更不用说前几年实在没钱了,她舅还借过她几次钱。
数目不多,当着嫂子们和舅母面骂她,背地里跟着她走到村口偷偷塞了好几次几毛一块的。
“稀喧的,我不爱睡鼓大包的棉被!”
舅老爷子上来就没好话,刘雅芳陪笑脸没吱声。
老爷子对着炕沿边儿敲了敲大烟袋,瞟了一眼拉着蓝布帘的小门,叹了口气。不用寻思,老二媳妇一准儿趴门口偷听呢。
“你那小叔子的对象,张罗得没?”
刘雅芳就怕这事儿,躲着呢,所以才寻思年前送东西,过年那段日子等铁林回来了她更不能来了。
吱吱呜呜,不擅于撒谎,刘雅芳憋的满脸通红:“没呢。”
舅老爷子忽然飚高嗓门喊道:“那你还瞎嘚瑟啥?就定了吧,老二媳妇那表妹,亲上加亲!瞎寻摸啥?这点儿事你再做不了主,你个完蛋玩应!长嫂如母!”
第二二六章 定媳妇(三更)
刘雅芳低下了头,苦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舅老爷子chuī胡子瞪眼睛,他最见不得就是外甥女这一副苦命相。
闷不吭声的,无论过好过坏就没大笑容,啥日子能过起来啊?
“咋的?我说话不好使啊?!”
刘雅芳被冷不丁的大嗓门又吓了一大跳,赶紧抬头小声辩解道:
“不是,大舅,是我说话不好使。”
舅老爷子本身从年轻时就爱絮叨,爱管个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要不然当年他妹妹偏心眼子,他也不能上门。
这一瞅刘雅芳囔囔不喘的样儿,被气的不行,点烟袋吧嗒了几口差点儿没被呛着:
“是,你家现在这日子过起来了,那外面都说是你那小叔子给置办的。瞅你俩都搁家闲呆着也对劲儿。
可你这丫头心里咋像是没数似的?
你那小叔子能给他一个嫁出去的姐姐开买卖,那家伙都从镇里搬县里去了,我听说一天挣老鼻子钱了。
哼!你和铁刚可倒好,差点儿没因为他家过散喽,腿瘸的瘸,一年一年脸儿都饿的发绿,就这么搁家gān呆着?
咋不知道你们接手gān那买卖呢,都让你小姑子把老毕家的财带外面去了!
你个没出息的货,就吃点儿好的……”舅老爷子不是好气的抖搂了两下新棉被,继续道:“盖点儿好的,就拉倒啦?眼皮子浅!”
刘雅芳觉得好突然,这咋说对象的事儿扯到这来了?
“没,让俺们去京都,大舅我寻思得年后呢,就没跟你说。”
舅老爷子到底被呛住了。
得,搞半天他还白cao心了,又哼了一声一把推开着急给他拍后背的外甥女:
“你啊,是钱也好,给你小叔子找对象也好,你得端住喽!
钱都得抓手里,他的事儿还得你说的算!
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送走了他们老毕家的老太太,又伺候走了老爷子,没功劳还有苦劳!
再说谁家能有啥大事儿?咱庄户人家,养老人就是最大的功劳,尤其你那老公公还瘫吧在炕上了,裹屎裹尿的。得让铁刚他兄弟敬着你,毕家得你说的算,钱得归你管。
别你那小叔子刚有两天本事儿了,你又改瞅小叔子脸色了,他现在让你们过好日子,我告诉你,那是应该应分他欠的。”
王雅芳脸上带出了为难和商量,实际上心里听的也是一动。
她舅舅的一言概括,听起来轻松。那确实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熬出来的。
饿着肚子熬一天两天的行,一熬熬七年,多少次苦的她差点儿都不想活了。
毕铁刚从山上下来腿瘸被抬下来那一刻;
她闺女自杀喝药躺在炕上;
她家俩孩子十几岁,去砖厂给人背砖,毕成夜里躺在炕上困的迷迷瞪瞪地却睡不踏实。
因为啥?用她大儿子的原话就是:“娘,不会睡了。”睡觉都不会睡了,累的全身跟错了位似的,疼的直哼哼。
她闺女考那么好的成绩,就因为有那么个犯罪的小叔,又被人使了坏,奖金被上面扣了,名额差点儿都被顶替了。
要是没有小叔子,没有小叔子出事儿,她们家最起码过的也是村里普通人家的日子,而不该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特困户。
人家都是富裕出名,她家可倒好,是穷到出名。
这些年啊,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小话。
借她们家钱的讲究两句就讲究两句吧,不该谁欠谁的也凑到一块堆儿埋汰她家。
村里总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和狗蛋儿他爹低头矮人半截多少年?
后来更邪乎了,她去外村也被人指着叹气,走哪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就像现在,很像现在。
现在是管她们家借钱不借钱的,管是能不能求到他们老毕家名头的,都抬脸瞅她。
有的都不认识呢,那离挺老远就跟她打招呼。
刘雅芳就这么两分钟被她舅舅一提、一回忆,也挺感叹。
人啊,就是这么爱见人下菜碟。过的不好的呢,谁逮谁踹鼓几脚埋汰几句,过的好的呢?人也不求你,还谁见谁捧。她现在是明白了,为啥那么多人爱chuī牛。也不再反感小姑子可县里镇上的瞎显摆了。
刘雅芳这回吐话倒是gān脆,说道:
“大舅,我心里有数!”
舅老爷子真是亲舅舅,那真是看着眼前的外甥女cao碎了心、磨破了嘴。
他在烟雾中半眯气眼,身子也往前探了探,这回不大嗓门了,不想让偷听的人听到,用着清明的眼神盯着刘雅芳小声含糊道:
“铁刚那兄弟得成家生娃吧?趁着他现在自个儿,你还没有兄弟媳妇呢,把住了钱。人家再能耐,等人一成家,有媳妇管钱了,你再想花一分要一分那就难啦!
你不寻思寻思自个儿和铁刚,你得琢磨琢磨大成和狗蛋儿吧?
家里俩小子,将来成家盖大瓦房,哪样不是钱。等到时候你那兄弟媳妇一进门,人家再生几个小子,那你小叔子趁多少也跟大成和狗蛋儿没关了。
你看看你小姑子都尖成啥样了,直接自个儿支起买卖!
你啊,糊涂了半辈子了,xing格太囔吧,为啥说让你二嫂家那个翠柳定下来?
那丫头我瞅着了,瞅那样没啥心眼子,也跟你一样,除了傻乐呵属于心里没数的,还挺外向,不带是那种能往娘家划拉东西的,你能拿住她!
要是依了铁刚那兄弟的,真给你领个城里兄弟媳妇回来,各方面压你一头,就你这熊货,那才叫真完犊子了。”
舅老爷子说了这么多,累的他又咳嗽了起来。
刘雅芳给他拍着后背寻思了一会儿说道:
“其实我对那翠柳没啥意见,挺好,也配得上铁林。
我就是寻思铁林的事儿,狗蛋儿他爹又不让我瞎掺和了。
我小姑子说那翠柳还知道引着她那些临时工工友们,去店里看自行车呢。挺上杆子的!她也放话了,下趟铁林回家,跟着我一起问问到底想咋的。”
老爷子忽然抬头问道:“你就不能出息一回?直接搁村里下聘礼喽,那铁刚他兄弟回来了还能说啥?大嫂给定的媳妇,那就得认!”
胆子还需要再练练的王雅芳掀开蓝布帘,外面的二嫂赶紧慌乱的往厨房里跑。
“不能这么合在一块堆儿过日子,不是过去吃大锅饭的年代了,分家我跟老二一家过。”
“大舅?”
刘雅芳心里明白了,估计她大舅是为了去二哥二嫂家能多呆的舒坦点儿,才这么可劲劝。
她点了点头:“那就定下来吧,回去我就准备下聘。”
第二二七章 有种预感路的尽头是迷宫(一更二更合一)
“你说话能作数?”
……
刘雅芳走在乡间小路上,顶着冒烟雪拽了拽腮边的头巾子,又重新将冰凉的两手cha在了棉袄袖子里。
她胳膊上挂着个土篮子,抱着膀往家走,静悄悄的小路只有棉鞋碾雪的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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