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闻言,纷纷放松地笑了,七嘴八舌表示:“哎呀,怎么好意思总是吃您的请呢?”
“府台相邀,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中午一定去。”
“多谢多谢,又让您破费了。”
……
容佑棠摆摆手,大大方方地说:“哪里哪里,你们都是成家了的,上有老下有小,我却单身在外,山珍海味弄不到,只能偶尔请一顿粗茶淡饭了。”
上峰太过坦dàngdàng,其余人忍俊不禁,厅内顿时响起一阵愉快笑声。
一盏茶后,闲聊毕,他们转移至议事堂,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
容佑棠落座,认真翻看下属呈jiāo的几份公文,半晌,略扬声唤道:“丘大人?”
议事堂一角的丘霄淮忙离座近前,躬身道:“下官在。”
容佑棠提笔蘸墨,在公文上批了一行,正色问:“这桩水寇案子已过了堂,主谋从犯俱已认罪,可否赶在年前结案?若是拖到明年,刑部可能会抽问。”
“哦!原本是可以的,但因为其中两名从犯被关州捕快抓获,在那边也立了案卷,他们要求商量一番。”丘霄淮含蓄解释。
容佑棠心平气和,沉吟半晌,冷静嘱咐:“此案主犯乃清河大营派兵搜山擒获,喜州前后耗时两月才dàng平匪窝,何须与关州商量?你们动作快点儿,整理清楚案卷和供词,结了案直接把相关人物移jiāo巡抚衙门!”
“是。”丘霄淮心领神会,双手捧了批文返回自己的座位。
随后,知州孙骐上前请示:“府台,陂州提出追加三万斤生铁、合计七万斤,分两年四次付清余款,仍按最低价吗?”
容佑棠微微皱眉,抬手揉捏眉心,字斟句酌道:“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前两年多亏了陂州的帮扶,仍按最低价给它。但是,朝廷已经快马加鞭下达了明年的生铁数量,二十万斤呐!所以,你解释与彭知府听:无论谁都得让朝廷优先。所以,陂州那份儿明年下半年开始供给,若有意外,可能延至后年。”
“下官明白了。”孙骐疾步离开。
年末诸事繁多,各县各部均忙于完结年内公务,接连有下属请示超出权力范围的问题,容佑棠耐着xing子,严谨缜密,批示了大半个时辰,才得以空闲跨上马背出城。
天yīn沉沉,雪花停止,雪珠子颗粒分明,街上行人稀少,步履匆匆,大多头戴笠帽身披蓑衣。
马蹄裹了铁,踩着薄薄的积雪,咯吱作响,容佑棠率众策马缓行,沿途百姓习以为常,自发恭谨垂手,目迎目送,甚至口头惯常拿知府教导自家子孙:
“个懒东西,容大人都出门办事了你还不起chuáng,究竟知不知道害臊?”
“娘!您又来了!我岂能与知府大人相比?”
妇人望子成龙,劈手拍打儿子几下,叉腰怒斥:“成日不思进取,还敢犟嘴?你瞧瞧知府,年轻有为,勤勤恳恳,你却只顾吃吃睡睡,纵使天上掉馅饼也捡不到!”
……
容佑棠并未听见,这些年他从未松懈,堪称殚jīng竭虑呕心沥血,埋头苦gān,硬是把喜州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喜”州。
主城前往清河湾的大道,经屡次扩修后,十分平坦,可供六辆大马车并辔而行,骑马更是畅通无阻。
午时,容佑棠赶到清河湾,抬眼眺望:
宽阔山坳内,昔日山村已消失,以清河为界,北面是齐整肃穆的清河大营,南面是渡口,河湾停泊着数十艘大小货船,清河街商铺林立,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专做客商的生意。
容佑棠下马,径直迈进营门。
“大人!”卓恺快步相迎,他与卫杰一道,均升了参将,现为大营副手,主帅则为朝廷钦派:出自关中军的宣武将军,huáng瑞伟。
“嘶,外头忒冷了,进去说话。”容佑棠冻得鼻尖通红,一阵风般刮进营房,半晌才缓过劲儿。
卓恺亲自奉茶,笑着解释:“此茶是huáng将军特别嘱咐我给你沏的,说是难得的上品乌龙。”
“哦?”容佑棠接过,品了两口,赞道:“确实不错。huáng将军人呢?”
“天冷,他旧疾复发,咳嗽不止,正卧chuáng休息。”
容佑棠皱眉,关切问:“不日咱们三人就要回京述职了,他的病不碍事吧?”
“应该不碍事。”卓恺落座,一听见“回京”,瞬间喜忧参半,忐忑不安。
“我来是准备找他商议粮饷的问题。”容佑棠直言表示。
“我这就去通报请示下。”卓恺立即起身。
事关公务,无需客套,容佑棠颔首道:“行!将军若是起不来,我们就去他屋里谈。”
“好的。”
因返程遥远,容佑棠留宿清河湾,准备接连两日谈妥来年的粮饷供给。
夜晚·喜州后衙
宋慎神态冷漠,胡乱裹着容佑棠的披风,靠坐chuáng头,大口大口喝酒,地上已散落许多空壶。
——他醉中死死抱着的蓝色包袱端正放在chuáng里侧,其中一样东西是个铁箱,装着他师姐夏小曼的骨灰。
半月前,夏小曼死于承天帝的雷霆震怒,若非庆王力保,宋慎也难逃一死。
第201章 归京
愁绪万千, 忧思深重。
宋慎仰脖猛灌了一口,咕嘟咕嘟吞咽有声,而后随手一甩,“当啷”一下,空酒壶应声碎裂。
屏住呼吸,宋慎仰脸, 双目紧闭, 烦躁不堪,半晌,他闭着眼睛伸手摸索,将蓝色包袱拽近, 熟练打开,默默凝视盛着师姐骨灰的铁盒,随即取出另一样东西:
扁平状物, 外裹檀色绸布,布料花纹古朴典雅, 一层层揭开后,现出一本装帧jīng美的书, 封面书名赫然是《龙阳三十六式》!
醉醺醺的宋慎蓦然笑了,笑得十分温柔,下意识借衣襟使劲擦gān净手,小心翼翼掀开:此书虽名为《龙阳三十六式》,扉页却是一幅写意苍远的泼墨画,内有山石云水、疾风摧弯腰的花糙等, 舒缓大气,随心自在,足以现作画者笔力非凡,但并无题词和落款。
“嘁~”醉中的宋慎撇撇嘴,得意洋洋,珍爱异常,舍不得触摸扉页,喃喃嘟囔:“明明画得这样好,却不肯帮我画几幅,真、真小气!从前承诺会给我一个赏,你却耍赖,哼,幸好我藏了几幅……”
三更半夜,寂寥无人。
宋慎独处一室,半醉半醒,嘀嘀咕咕许久,唯有窗外的北风怒号与其一唱一和。
次日傍晚,容佑棠谈妥了公务,赶在天黑前回城,鹅毛大雪把一行人冻得脸颊发白甚至发青,四肢僵着踏进后衙。
“冻死了!”卫杰大力揉搓手掌,鼻尖一点红彤彤。
容佑棠瑟瑟发抖,飞快靠近熏笼取暖,边走边问:“冬子,宋大夫怎么样了?”
“唉,他昨天只吃了一顿饭,倒喝了三顿酒。”张冬颇为苦恼,细细禀报:“今天他起得挺早,洗漱用早膳,赏雪片刻后,又开始喝酒!一直喝到中午,醉得昏睡,现在——”他话音未落,书房门口忽然响起宋慎懒洋洋的质问:
“冬子,在说谁的坏话呢?”
“呃?”张冬饱受惊吓,慌忙扭头,呆了呆,赔笑道:“宋大夫,您醒啦,饿了吧?大人,您二位请喝茶,小的马上去准备晚膳。”
“去吧。”容佑棠gān脆利落点头。
“是!”张冬脖子一缩,忙不迭溜了。卫杰并未离开,他微笑,有意无意地挡在容佑棠身前。
容佑棠挪了挪椅子,靠坐熏笼,定睛扫视故jiāo半晌,笑道:“你穿我的衣服小了点儿,待会儿叫张冬去找两套大高个儿的。”
“无所谓,衣服嘛,能遮羞即可。”宋慎满不在乎道。他靠着门框,外袍袖子吊在腕骨上方,背着蓝色包袱,仍胡茬遍布,浑身酒气扑鼻。
容佑棠十分好奇,彼此熟悉,无需虚假客套,便直言不讳问:“哎,你包袱里装着什么宝贝?日夜不离身地背着,我头天摸了包袱皮儿,险些被你拧断手。”
“对不住,我醉酒稀里糊涂,犯浑了。”宋慎毫不含糊地道歉,关切问:“你手没事儿吧?”
容佑棠摇摇头,看一眼卫杰说:“幸亏当时卫大侠在场,仗义相救,轻而易举把你制服了。”
“我的错,实在抱歉。”宋慎勉qiáng扯了扯嘴角,吸吸鼻子,忽略包袱问题。
“为什么喝成那样?你醉昏在城门口,险些被冻死了!”容佑棠故意恐吓。
“而且还打伤三个城门卫兵。”卫杰补充。
“哎哟。”宋慎扶额,状似痛苦地呻吟,两手一摊,可怜巴巴道:“容大人,我如今落难了,身无分文,烦请你代为赔偿,将来——”
“别!我可不是这意思。”卫杰忙澄清。
容佑棠佯怒板着脸,带着笑意骂:“还用得着你开口?我早处理好了,哼,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我、我……我错了。”一直斜倚门框的宋慎语塞,感激笑了笑,终于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容大人当年高中状元时,我曾笑话你是花生小官儿来着,一别数年,你已是一方知府了,治下太平富庶,好不威风。”
忆起往事,容佑棠会心一笑,没好气道:“宋掌门,少哭穷了,我是不会上当的,你那紫藤阁日进斗金呢!”
“半月前,紫藤阁已被朝廷查封。”
“啊?”容佑棠愕然,诧异问:“为何查封?”
宋慎暂未答话,他行至卫杰面前一丈时,后者不由自主腰背一挺,警惕戒备。
两名高大武人对视,均目不转睛,气氛有些僵硬。
“啧~”宋慎了然,挑高一边眉毛,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木牌,慢吞吞晃了晃。
“你怎么也有这个?”卫杰脱口而出,诧异问,被他挡在身后的容佑棠探头问:
“什么东西?”
容佑棠起身,索xing伸手,宋慎慡快地轻轻一抛,前者接过,翻来覆去端详雕刻字迹,片刻后,试探着问:“宋掌门,你该不会带领南玄武门一齐投入庆王殿下麾下了吧?”
“殿下竟然发亲卫腰牌给你?”卫杰困惑不解。
“你们不识字啊?那上头只刻着我一人的名字,与其余门徒无关。”宋慎打了个哈欠,恹恹无jīng神,眼神复杂,低声告知:“离京前,我自惭形秽,本yù归还腰牌,但殿下没接,他允许我继续佩戴。”顿了顿,宋慎斜睨卫杰,淡淡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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