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周小全坐在炕上翻书的声音。
姐弟俩路上就商量好了,来农村周小全也不能傻玩儿,必须好好看书,有空还得教姐姐识字。
炕上热乎乎的,身上的被子又暖和,周小安舒服地转了转眼睛,懒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周小全却手脚麻利地去给她端洗脸水了,还熟练地拧了热毛巾要给姐姐擦脸。
周小安右手骨裂并不严重,脸还是能自己擦的,只得起来自己洗漱。
周小全在家gān活gān习惯了,不用人支使就知道跳上炕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用chuáng单盖起来。
“搬到柜子里去。”周小安可不敢把新军被新chuáng单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在炕上让人看。
二叔公家三间泥糙房,中间开门,东西两间住人,中间一间做厨房,两个儿子都分家单过了,家里只有他们老两口和八十多岁的太婆。
冬天怕冷,柴火又不多,三位老人在东屋南北炕地住着,他们姐弟来了,二叔婆怕城里孩子跟他们老人住不惯,把西屋的炕烧热了让他们姐弟单独住。
可是这个年代城市里都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别说农村了。哪位乡亲来了看见炕上的被褥随手翻翻太正常了,到时候她就得一个谎言又一个谎言地说个不停,还不如都藏好了不让人看见。
收拾好了,周小全又拿了一个黑黑的土陶罐子和两只粗瓷碗进来,“二叔公他们都吃完了,这些是咱们的,我早上让二叔婆给太婆热了一份面条,还有俩馒头在炉子上烤着呢,待会儿给你吃。”
周小安点点头,对弟弟的懂事很高兴,“馒头咱俩一人一个,你起这么早都gān啥了?”
没等周小全回答,她先对陶土罐子里倒出的一碗黑乎乎的希汤好奇起来,“这是什么?味道好奇怪。”
“玉米瓤子、榆树皮、糙根粉碎了煮的粥,二叔婆说还加了两把红薯gān和糠皮子。”红薯gān和糠皮子都是他们姐弟带来的,以前这粥里是一点粮食没有的。
“修梯田的壮劳力中午和晚上每人还能分一个窝窝头,不上工的一天只吃两顿,都是这个。”周小全一早出去转了一圈,已经把村里的基本qíng况摸得差不多了。
柳树沟村是大队部所在地,全大队八个生产队将近三千人都在大队的大食堂吃饭,最远的离这有将近十里地,“姐,你说就喝这么一碗粥,能撑住走十里地吗?”
当然撑不住,所以很多人家都是中午来把一天的饭都打回去,一天只吃一顿。
有了上次吃糠菜团子的经验,周小安端起粥碗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味道太奇怪了!五官几乎都皱在了一起,满嘴的渣滓还是咽不下去。周小安一狠心,硬吞了进去,呛得直咳嗽。
周小全赶紧给她端水,这小孩从小吃各种菜团子、糠皮粥,适应能力比周小安qiáng不少,虽然觉得难吃,还不至于把自己呛着。
“姐,你别吃这个了,馒头你都吃了吧。”
周小安摇头,在碗里多倒了点水,硬是憋着气喝下去大半碗。
什么事都在习惯,多经历几次就好了,她既然来到这儿了,就得学着适应。
姐弟俩吃完饭,开始计划以后大半个月的生活。
他们带来的红薯gān二叔公留了五斤熟的给老人孩子,剩下的都jiāo到大食堂了。这些东西,按食堂的标准十个人吃一个月都多,所以不用担心吃饭问题。
在火车上买的细粮和周小安带的包子昨天晚上周小全就让二叔婆拿到外面冻起来了,留着除夕和过年这几天家里人打牙祭。
周小安偷偷往里又夹带了一些,他们五口人再加上二叔公的几个孙子、孙女吃个三五顿应该没问题。
“我以后上午在家看书,下午去捡柴火,咱这屋没炉子,得把炕烧热乎点,要不你病也养不好。我问二叔公了,村外二里地就是小山,去年天旱,有不少死树,砍柴火可方便了。”
周小全是个考虑周到的小孩,转一圈就发现家家的柴火垛都很小,一来是大家都在大食堂吃饭,用不了那么多,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壮劳力都拉去修梯田了,家里剩下的老弱病残饿得没力气,根本砍不动柴火。
他不想让姐姐挨冻,更不想占三个老人的便宜,早就计划好了自己去打柴。
“二叔婆和太婆去生产队大院纺线去了,村里不上工地的女人都去那gān活,过年也不休息,要过革命化的chūn节。等你好点了,我带你去看热闹,上百辆纺车在那转,可好玩儿了!”
周小全兴致勃勃地计划了半天,眼睛黑黑亮亮地看着姐姐,“姐,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你!”
第四十四章 安顿
周小安摸摸弟弟头上短短的头发茬,笑得温柔极了,“你已经把姐照顾得很好了!你看,我现在都饭来张口了!”
周小全笑得更加灿烂,“那我再让你衣来伸手!”
说着就去翻柜子,变戏法般从里面拿出一套蓝色咔叽布的列宁服,展开来放到周小安面前。
周小安这才想起来,她在街道手工合作社做的衣服还没拿回来呢!
“昨天我在小街等你们,手工合作社的大娘叫我给你拿回来的,说她早就想给你送去了,咱家这几天太乱,她也不好意思去。”这几天倒是有不少邻居借故去他们家,基本都是看热闹的,估计大娘是不想让人误会。
周小安看着衣服手肘、膝盖、屁股上整整齐齐六块大补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衣服金贵,穷人家几年能做一件就不错了,就怕磨坏了,新衣服就会在容易磨损的地方打上补丁。
不止衣服,就是买双新袜子,也要在脚跟和脚尖上补上补丁再穿。
手工合作社可没有给人打补丁的服务,就是顾客要求给打,也得自己拿布料,这是大娘看周小安可怜,这么大的姑娘了,做套衣裳还给打成重伤,拼拼凑凑找了块大的布角给她补上的。
周小安看着颜色跟衣服非常相近、针脚细密整齐的补丁,深吸一口气,“拿剪刀,都拆了。”
不是她不知道领qíng,是她怎么都接受不了新衣服眨眼就变成破衣服的转变。
周小全不懂女孩子这些心思,但非常听话,让拆就马上动手,一边小心翼翼地拆线,一边问姐姐带来的东西怎么办。
昨天晚上他们的行李直接就放到西屋了,都是他一个人收拾的,看到里面那么多吃的,小孩儿赶紧收好了,谁都没让看见。
“玉米面给二叔婆,让她加到从食堂打回来的粥里再煮煮,咱们也能跟着吃。”喝半个月糙根树皮粥,他们姐弟俩谁都别想养身体了。
“那包地瓜gān留着给咱俩当零食,油茶面留一半咱们自己吃,剩下的跟白糖一起给太婆,饼gān给大哥、二哥家的孩子。”
周小全听姐姐分配,说一句他点一下头,还能提意见,“姐,烧jī不好jiāo代,咱不能拿出去。二叔公可不好糊弄,昨天咱们买饭他老人家没看见都猜个差不多。
烧jī拿出去他肯定得怀疑,要是连累小叔就糟了。那油茶面我不吃了,留下你那份,剩下的都给太婆吧!”
周小安笑了,跟一个一心维护你的人在一起就是简单,无论什么不合理的事儿,他都能替你找到合理的理由,“太婆还有糖呢,糖都给她。你得吃油茶面,总挨饿能长大个儿吗?姐以后还得靠你给我撑腰呢!”
周小全一听这个,马上不推辞了。现在长个子、长力气是他最迫切的事,姐姐被打他却无能为力的qíng况,他绝对接受不了再来一次了。
拆了补丁,周小安换上新衣裳。最近几天她给折腾得又瘦了不少,本来准备chūn天套毛衣穿的衣服,现在套棉袄也不紧了。
“姐,烧jī我不吃,你多吃点吧……”周小全看着单薄瘦弱的姐姐,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小安叹气,“我想吃也不能吃啊,我养伤呢,你不知道,现在吃多了颜色重的东西,以后伤口容易留疤!”
周小全完全没听过这种说法,不过看姐姐说起这件事严肃得不行,马上重视起来,“那怎么办?你也不能不吃ròu啊!养伤哪能不吃点好的!”
“我有冰糖!”周小安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包冰糖给弟弟看,“吃这个对皮肤好!”
中午,二叔婆端着一大碗糙根树皮粥和两个窝窝头回来了,“你俩jiāo了那么多粮食,吃这个是委屈你俩了,可咱村里现在就这条件,二叔婆想给你俩做点啥都没锅,你俩吃点这个,再把带来的饭菜热热,那些都留着你俩自个吃……”
就这个,还是二叔公跟大队特别申请的,在家里不上工地的人中午根本就没这顿,更别说窝窝头了。
二叔婆非常不好意思,乡下人纯朴,客人来了都是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哪有客人自己带了那么多粮食还给吃糙根树皮的……
周小安和周小全两人都不是会虚套客气的人,只把该说的客气话说了就看着二叔婆笑,这样两个实在孩子,二叔婆反而更喜欢。
她拉住周小安的手,看着她这一身伤叹气,“丫头啊,你的事你二叔公都跟我说了,你跟他回来就对了!在家那么受气,哪能把伤养好!
二叔婆这没啥好吃的,可能让你住个热乎炕,睡个安稳觉!你就在这儿住着!养好了伤再回去上班,到时候就搬厂里住去,别让他们着(看见)你的面儿!
那是长辈,咱咋地也不能跟她动手,可咱也不能让她这么随便打,咱惹不起就躲着!你可不能再让自个吃这么大的亏了!”
周小安不住点头,“二叔婆,我听您的,回去我就躲厂里不回去了。”
然后把姐弟俩分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二叔婆,二叔婆说什么都不肯收,姐弟俩再三劝说,她才收下,“你们孝敬你太婆的,我就替她收下了,不瞒你俩说,你太婆牙口不好,肠胃也弱,这一年多大食堂吃的,她老人家可遭了大罪了……”
“玉米面二叔婆留着给你俩做糊糊,都占你俩这么多便宜了,这粮食二叔婆要是再吃了,那到肚子里都得变成石头!”
二叔婆忙忙活活地出去了,用陶罐给姐弟俩煮了稠稠的玉米面粥,放下就走了,说什么都不肯喝一口。
周小全去拿了个大碗,给太婆留出一碗来,姐弟俩才开始吃午饭。
至于那两个黑色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窝窝头,有了早上那碗粥做例子,两人都没勇气去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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