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全惊讶,平时王腊梅可没这么好说话,二姐要换个牙刷都得被骂两天,哪会给了钱不骂人的。今天回去她可没骂人!
姐弟俩挨着说了一会儿话,周小全跑到医院附近的商店给周小安买了牙膏和牙刷,捏着剩下的一分钱笑眯眯地揣兜里当跑腿钱,才匆匆跑回去。
他现在上初一,放寒假就去扒树皮捡煤渣给家里添烧柴,家里一年引火的木柈子、树皮和大部分的煤都是他寒暑假弄回来的,每天都不能闲着,来看姐姐也是偷偷来,王腊梅并不允许他耽误gān活来医院。
周小全走了,周小安喝了几口玻璃瓶里的糖水,心里轻松了不少。
周小安总算不是孤家寡人,至少还有个弟弟真心惦记着。
外面难得有太阳,周小安也不想在空气污浊的病房里憋着,慢悠悠地出去溜达。
路过护士站,跟护士长聊了一会儿,护士长给了她一沓发huáng的卫生纸,说是护士站的备品,一毛五一刀,可以记在她的账单上,明天出院一起结。
周小安真诚地道谢,虽然是有意套关系才得来的便利,可也得护士长有心照顾她才行。
这个时候的卫生纸基本没有成卷的,也不漂白,光面发硬的是糙纸,只要八分钱一刀。这种邹面柔软发huáng的最常见,一毛五一刀。还有一种粉红色的,邹面,非常柔软,要三毛五一刀。
去厕所折腾了半天,周小安勉qiáng打理好自己,走路姿势有点怪异地接着溜达。实在是不放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纰漏,这个没有卫生巾的世界太可怕了……
走廊尽头有一个可以通往楼顶的楼梯,上面的铁门用一把铁锁锁着。
周小安拾阶而上,拿着那把锁研究了一下,从头上拿下来两个黑色的细发卡,掰直了又在一头弯了个小勾子,伸到钥匙孔里试探了一会儿,两只手一起用劲儿,啪地一声,锁开了。
周小安chuī了一声轻快的口哨,打了个响指拿下锁开门上天台。
周爸爸是周家最小的孩子,周小安也是最小的孙女,从小她就是跟在一群哥哥姐姐后面的小尾巴。
照顾她最多的是大堂哥和小堂哥,特别是小堂哥,知道她在幼儿园的遭遇后就总怕她挨欺负,他自己跟一位省武校的退休老教师学武术,也把小堂妹带去一起学。
学武术的小孩都有点大侠qíng节,爱照顾弱小,经过小堂哥的一番宣传,都对周小安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可怜儿很包容。
小孩子心思敏感,最知道谁对她好。周小安跟这群对她心怀善意的孩子相处不错,竟然不排斥去那个社区武术班玩儿。
那时候她基本拒绝跟陌生人jiāo流,除了家人一句话不说。
好容易女儿有了不排斥的集体,周爸爸跑去跟那位老教师求了又求,周妈妈拉着那位老师母哭了好几鼻子,最后,周小安以五岁稚龄有幸成为那个武术班最小的编外学员。
每周两天,周小安穿上练功服去老师家跟一群哥哥姐姐嘿嘿哈哈地闹腾两个小时。
这一去就是五六年,武术只学会了两招半防身术,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少学,其中就有开锁。
周小安上了天台,想了想,又把锁从外面挂好,防止别人再上来。
医院不许病人上来,肯定是有他们的考虑,不说别的,就是这些晾着的chuáng单,在现在就是紧缺物资。
天台上晾着一排排雪白的chuáng单,随着微风轻轻飘舞,拂在脸上带着一股冬天冷空气特有的凛冽却清新的味道。
周小安慢慢穿过去,来到楼边远眺。周围基本都是平房,黑压压密密麻麻地一片,只有远处矿区那边有两栋灰色的三层小楼,还有几栋零散的红砖小二楼。
再就是更远一点的一栋白色小洋楼,那里原来是某个反动资本家的府邸,现在已经被没收,住进去几十户工人,韩家就住在那里。
再往远看,沛州几百年的老城,却没多少楼房,到处是拥挤破烂的平方和棚户区。
周小安极目远眺,沛州煤矿在东城,她熟悉的沛州钢厂家属区在西城,即使有太阳,隔了大半个城,她也只能依稀见到钢厂那几座冒着灰白色烟雾的大烟囱。
她曾经熟悉的家园,一点都看不到。她曾经长大的城市,已经没有一丝熟悉感。
周小安愣愣地看着远方,直到发现楼下的人越聚越多。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位大妈已经开始冲她喊了起来,“姑娘!可别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旁边还有人七嘴八舌地帮腔,一时间楼下乱哄哄一大片,都仰着脖子对着周小安喊话。
通往天台的铁门也传来咣当咣当急切的拍门声。
周小安马上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心里一万头名字逗bī长相呆盟的某种食糙动物奔腾而过,她竟然在“被流产”的第二天,又“被自杀”了!
第八章 添乱
“姑娘!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你要珍惜大好年华为革命事业献青chūn呐!”
“姑娘!三座大山都推到了!妇女同志彻底解放了!一切冤屈都有党和人民给你做主啊!”
……
周小安听得一脸黑线,尴尬症都犯了。
她最害怕的就是大庭广众之下表达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跟陌生人打jiāo道。
现在又被误会,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劝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涨红脸跟楼下的人摆手,表示自己不是要自杀,想了想还是用实际行动为自己解释比较好。
她后退一步,刚想回身下楼,楼下的人群发出一声巨大的惊呼,她探头查看,一个小伙子正指着楼侧两眼放光语无伦次,“解放军!解放军!”
另一个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徒手!徒手爬楼……”后面两个字被最先喊话的大妈一把捂住嘴,含含糊糊地憋住。
大妈也两眼放光,看得却是周小安,“姑娘!别动!你再动,大妈心脏病就吓犯了!”
周小安看着jīng神抖擞中气十足的大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暂时不动。
“姑娘!你别动啊!让大妈先歇会儿!”大妈紧紧盯着周小安,一手捂着胃部,是的,犯了心脏病的大妈一直捂着胃,“大妈怕吓!你可别动!你要是跳下来大妈也得跟着死!那就是一尸两命!”
周小安又是一脸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大妈入戏很深,靠在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的身上,捂着胃哎呦哎呦地叫,还不时偷瞄周小安,时刻准备着她稍有异动就大喝一声制止她。
周小安觉得自己脸都是木的,真是有口难辩进退两难。
僵持了一分钟左右,周小安觉得没必要跟大妈耗下去了,还是赶紧下楼说清楚吧。
她正准备转身下楼,围观的人群忽然又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几个沉不住气的伸出手往周小安身后指,又赶紧收了回来。
周小安直觉不对劲,刚一回头,后颈一阵剧痛,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在晕倒之前的一瞬间,周小安看到一张挺拓硬朗的面孔,满脸严肃,眼里是冷冷的嫌恶和不耐烦。
周小安又梦到了那个超市,这次直接就在甜品区,甚至上次没吃完的小蛋糕还放在地上的托盘里。
她又是一阵兴奋,说不定她被那个严肃的冷面男一下打死了,真的死回现代了呢!
可现实很残酷,她还是无痛无觉,下狠力气掐一下红都不红一点。
周小安叹气,既然又梦到了,索xing就再任xing一次吧!她把小蛋糕拿过来,坐在地上接着吃。
吃完又去逛,食品区和日化区只隔着一堵墙,周小安从中间的防火门穿过去,对面却只有几个货架。
一个货架是洗发、护发用品,旁边是一货架的护肤品,都是比较知名的大众品牌,旁边还有一个护肤套装的促销堆头,是国内某个老字号的知名品牌。
周小安瞄一眼就算,那可能是她奶奶用过的古董级化妆品了,目标消费群肯定不是她们这些九零后,连堆头的造型都中规中矩没一点新鲜感。
再往前走就是几货架的卫生巾。周小安笑,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时刻担心自己出纰漏,梦里竟然也一大堆卫生巾。
她跑过去趴在货架上拥抱一下这些宝贝,希望再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她还没老得绝经了……
跟这些小天使亲热够了,周小安发现她不能再往前走了。
这几个货架尽头空dàngdàng得什么都没有了。太奇怪了,对这个超市的结构她非常熟悉,前面还要走很远一段才能到收银台,怎么梦到这里就一片空白了呢?
她往前迈一步,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被一股力量很柔和又很坚决地挡了回来。
周小安又试,还是被挡了回来。
她换了好几个地方试验,都走不过去。
有货架的地方她可以随便活动,没有货架的地方像被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她怎么都过不去。
太有意思了!周小安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开始沿着直线往对面跑,想看这堵墙到底围了多大一片地方。
穿过防火门,跑过面点区、粮食调料区、生鲜区、周小安站在一大排生ròu保险柜前面探身往里看,再往前走就是超市的仓库和员工休息区了。
她从来没去过仓库,更别说超市内部的员工休息区,周小安带着一种超市内部一日游的雀跃心qíng,刚想往里走,脖颈一阵疼痛,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不要乱动,手上打着点滴呢。”护士长握着周小安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叮嘱她,一副恐怕刺激到她的样子。
周小安点点头,脖子上的疼痛带着她半个脑袋都生疼,一时也没心qíng跟护士长解释,最主要的是,看护士长的表qíng,解释可能也是白费口舌。
护士长又叮嘱了几句,给周小安调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看她面色平静——其实又是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没有表qíng,示意负责这间病房的护士多注意点,才走了出去。
护士长一走,周小安再没办法逃避,只能硬着头皮看向另一个人,那个一下把她打懵了的解放军同志。
解放军同志身姿如松地坐在对面的chuáng沿上,身材高大jīng悍,一身绿军装整整齐齐,没扎武装带,脚上一双黑亮的三接头皮鞋,没带肩章,看不出级别,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如有实质的威慑力。
没有肩章也能感觉出来,这个人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但肯定是军队jīng英,身上那股武人的qiáng悍和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压得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
周小安很怂地被震慑住,在解放军同志的周身上下打量又打量,对着那双黑亮的皮鞋研究,他就是穿这个徒手爬上三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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