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太爷也怒了:“有你这么跟祖父说话的吗?我朝《户婚律》上有规定,写下婚书经由官媒盖章,这婚事就是已经成了!别说傅文愿意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去,便是他什么都不给,直接登门来领人,你也必须跟他走!”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就是因为她知道,她才会这么无助,这么尖锐,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了。
“你休想!”
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翻腾,庄明宪浑身紧绷,脸色涨得通红,望着老太爷的眼神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憎恨。
“我不会嫁给傅文的。”庄明宪冷冷道:“除非我死!”
“好,好,好。”老太爷气得头脑发晕,抓了桌子上的茶盏就摔了过来:“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去死,现在就去死,你就是死了,这门亲事依然算数,到时候让傅文娶了你的牌位的进门。”
庄明宪双手握成拳头,牙齿咬的硌硌作响,脑中轰隆隆的。
她要走!
她要离开庄家!
她要自立门户!
陆铮会帮助她的,陆铮不会不管她的。
对,还有陆铮呢。
他说过只要有困难,都可以让童嬷嬷去找他。
便是童嬷嬷不去,她还有一块玉佩呢,陆铮给了她一块玉佩。还有皇帝,给了她一个恩典,她可以用那个恩典得到自由。
恐惧渐渐散去,理智再次占领了她的心。
“是吗?”她满目讥诮地看了老太爷一眼:“那我就等着。”
说完,转身就走。
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ròu跟胡须都一起打颤。
他一心一意为她打算,倒打算出个仇人来!
薛姨奶奶微微一笑,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拉住了庄明宪的胳膊:“宪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爷为了你的婚事,愁的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终于给你订下了这么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便是真有不满意的,你直接跟老太爷说就是,怎么能跟他这样吵架呢?这样好的亲事,别人想要都要不来的。”
“老太爷到底是你的祖父,是一家之主,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他让你嫁给傅文了,他就是将你配给贩夫走卒,你也只有笑着接受的份。”
“这样跟老太爷吵架,实在是太不孝顺了,我这个姨奶奶都看不下去了。”
薛姨奶奶道:“快给老太爷陪个不是,这事qíng就算过去了。”
她越劝,老太爷怒火越盛,庄明宪就越觉得恶心。
他算哪门子的祖父?
他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祖母那样的,才是真疼她。
“给我放开!”庄明宪冷冷瞥了她一眼:“这没你说话的份。”
薛姨奶奶见祖孙两个这样僵,心里高兴的不行,哪里愿意松手呢。
“宪小姐。”她柔声道:“我是地位低,可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叔父呢,便是替老太爷管教你几句,也不为过吧?”
她手死死掐着庄明宪的胳膊,恨不能将她那块ròu给掐掉。
庄明宪,当初你烫我脸的时候,没有想到今天吧。
胳膊上一阵巨疼,庄明宪哪里不明白薛姨奶奶在gān什么,她猛然一甩胳膊,挣脱了薛姨奶奶的手。
薛姨奶奶“哎呦”一声,重重地跌在地上,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老太爷脸色一变,立马过来扶她。
“老太爷……妾身,肚子好疼……”她好像很疼,把下唇都要白了,望着庄明宪的眼神却格外的得意。
到底只是个孙女,不大中用的,她肚子里这个,可是老太爷的老来子。
“你这个小畜生!”
老太爷怒不可遏,铁青着脸给了庄明宪一巴掌。
“你跟你死了的母亲一样,都是乱家的种子。她是不知羞耻的娼。妇祸水,勾引你父亲,娼jì之身还想嫁入庄家。害得我们父子反目,夫妻离心,最后yīn阳两隔。”
“你更是没有规矩的孽障,要气死我不算,连未出世的孩子你都能下得去毒手。你们都是一样一样的,自打你们母女来了庄家,我庄家没有一日安生过。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庄金山没有你这样的孙女!”
她的母亲不是父亲的原配太太吗?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吗?
什么时候变成了娼……jì?
四月的京城暖意融融,庄明宪却觉得自己掉进了三九天河上的冰窟窿里,冻了个透心凉。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跑了出去。
这一定是假的,她要去问祖母,祖母不会骗她的。
“祖母!”
庄明宪脸色惊惶,踉踉跄跄跑进了安荣院:“我母亲、我母亲是谁?”
她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像是从地狱里转了一圈似的,老太太吓得一把抱住了她:“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老人家只顾注意庄明宪的神色了,根本没听见她嘴里嚷嚷的是什么。
“你说!你说!”庄明宪抓着老太太的胳膊,声音尖锐地问她:“你告诉我,我的母亲究竟是谁?”
她没有等到老太太的回答就晕了过去。
“安安!”老太太吓得魂飞魄散,恨不能跟着她一起昏死过去:“快,叫大夫来,叫大夫来!”
……
庄明宪没有大碍,是惊惧jiāo加之下怒火攻心造成的昏厥,大夫开了安神药,说只要她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老太太喂她喝了药,却不放心,守在她的身边,连午饭都是在庄明宪chuáng边用的。
本以为庄明宪下午会醒,不料她竟然浑身滚烫,发起高烧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嫁人,不要嫁人!祖母,我不要嫁人!”
她摇着头,喃喃地说着胡话,眼泪顺着眼角朝下掉,两只胳膊也无意识地摆动。
那无助痛苦的模样,让老太太看着,觉得自己心肝被人摘去似的疼。
“祖母在,祖母在呢,有祖母在,谁也别想委屈qiáng迫我得安安。”老太太握着庄明宪的手,跟着她一起哭。
儿子死之前,将安安托付给她,她却没能护住安安。
老太太心痛极了。
她片刻不离庄明宪,让人去叫张老大夫。
等张老大夫从城南赶过来,给庄明宪开了退热镇定的药,她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安安!”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乖孙,祖母在呢,祖母护着你,乖乖睡吧。”
她放下帐幔,从屋里走了出来,眼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她对童嬷嬷、谷雨说:“你们好生守着小姐,若是小姐醒了,痛了,叫人了,立马告诉给我知道。”
她又对福姑说:“叫松涛居服侍的小厮来花厅。”
她要亲自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时小厮就在房中侍候茶水,来龙去脉自然一清二楚。他跪在地上,把事qíng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太太越听越怒,待听到薛姨奶奶挑唆老太爷打了庄明宪一巴掌,她“砰”地一声,踢翻了凳子。
“薛玉娘、薛玉娘!”她连名带姓叫着薛姨奶奶的名字,语气里都是咬牙切齿的愤怒。
小厮的声音应声而止,老太太却狠狠瞪着他:“继续说!”
小厮从未见过老太太发过这么大的火,那模样像是要吃人一般,吓得他哆嗦了一下才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
“还有吗?”
老太太收敛了所有所有的怒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太可怕了,比刚才发怒还要让人觉得害怕。
“没……没有了。”
小厮如蒙大赦地逃了出去。
福姑急急忙忙跑进来:“老太太,老太爷正朝安荣院来呢。马上就要到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次争吵必然比之前更要剧烈了。
“嗯。”老太太神色平静,缓缓说:“我就在这里等他。”
老太爷打了庄明宪,又骂了庄明宪,得知庄明宪病倒了,心里有些后悔。
他是来道歉的。
“吕氏。”他咳嗽了一下,说:“上午的事qíng是我失了分寸,但也是明宪太过分了,要不是她咄咄bī人,毫无规矩,我又怎么会打她。你知道,我一向是很疼她的,毕竟书仪只留了这么一点骨血。”
老太太波澜不惊地反问:“所以,你并没有嫌弃她?并没有因为安安母亲的事qíng迁怒她?”
她没有生气、发怒,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那是当然了,她身上流的是我们庄家的血,我岂会嫌弃她?”
“不仅如此,我来是道歉来的。”老太爷声音越发软了:“我知道自己太过严厉,吓着她了。其实我也是为她好,否则我怎么会把傅文这么好的婚事给她呢?”
“我一直瞒着,就是想给你、给明宪一个惊喜的。这孩子不领qíng,我实在是气不过,其实我心里最疼的就是她。”
老太太心里一片悲凉。
你最疼安安,却把婚事定给了庄明姿,等庄明姿出了丑才把安安推出去。
什么最疼她?不过是因为庄家女做了丑事,受制于傅家,不得不拿安安顶罪。
傅家人对庄明姿做的腌臜事一清二楚,有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姐姐,以后安安到了傅家还不是认人拿捏?
至于道歉,晚了,彻底晚了。
都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无能,让安安平白受了多少委屈。
以后再也不会了。
老太太喋喋不休了很久,见老太太只是不说话,他又有些慌乱:“吕氏,安安迟早要嫁出的,以后陪在你身边的还是我,我们好好过日子。”
“你看薛氏不就怀孕了吗?说不定你也能怀个孩子呢。就算你怀不上也不要紧,等薛氏生了,孩子养在你名下,陪你解闷逗趣,便是没有了安安,一切都一样。”
他说着,握住了老太太放在膝头上的手。
老太太看着,越发齿冷。
怎么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那是她的孙女,她的命!
薛氏肚子里的贱种连安安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老太太依然不说话。
老太爷见她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去,还以为她有所松动,就动容道:“你就放心让安安嫁过去吧,婚书写了,不能悔婚了,除非傅家写休书。我庄家三代无犯罪子男,五代无再嫁之女,不能为了一个安安破例,你要体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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