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他对我笑着眨眨眼说:“欢迎下次光临。”一肚子坏水模样。
亦可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由于附中迷恋折腾的xing格,高三刚开学一整个年纪的学生就被扔到附近一连片小村庄里体验生活。所有班级都打乱分布,我与锦年一起住在一位皮肤黝黑的姑娘家里,方圆百里不遇熟人。无聊到泪眼朦胧,无语望苍天。
秋老虎热力惊人,荒僻的山坳坳里头电风扇都稀少,更不必说空调,热得人想要夙夜luǒ奔。我屐一双人字拖穿着宽T恤花裤衩,头发胡乱揉成个毛躁的花苞伫立在脑后,同如此夏夜依然披散着一头长发的锦年同学,持着古董一样的手电筒,手持凶器一般,邋里邋遢地走在去买西瓜的小路上。
迎面走来胖瘦头陀,举起手电筒一通乱照,就听见那人一面遮住眼睛,一面朝我喊:“那什么青青,你就不能文明点儿?眼睛都快被你弄瞎。”
锦年说:“大晚上的谁知道你是好人坏人。招呼不打一个,活该。”
那胖子拉住关牧之,“好男不跟女斗。”
锦年身为女权主义者,此时此刻,自然不能让步,双手抱胸,轻蔑地哼哼道:“尽管放马过来,谁怕谁?”
最终演化为锦年与胖子同学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而我与关牧之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挑西瓜,“这个好象不错。”
关牧之说:“你长到十七岁有没有挑过西瓜?这个根本是半熟。你要买回去啃瓜皮吗?”
我突然觉得程未再在这般年岁的少年中,可算是极其可爱的一位。相比眼前毒舌又坏心的关某人,善良美丽千万倍。
锦年还忙着吵架,我孤立无援,又找不到可回嘴的地方,他似乎句句在理,我只得低头挨骂,认栽。待他挑好了,塞一只十五斤重大西瓜在我怀里。压得我顿时弯了腰,落进他眼中,又是一番嘲笑。
他那点可怜的男人的自尊心。
我了解此类男人,最好例证莫过于秦暮川,但其实,那是失败典型。我心有余悸,唯恐再摔进同一个坑里。
抱着沉重的西瓜,吃力地走在回程漆黑的小路上,滑稽像一只吐着泡泡玩的螃蟹,那傻bī模样,连我自己都想笑。
关牧之摸摸我的头,笑得chūn风十里,人畜无害,“真是个白痴啊——”
我想他应当终于满足了他内心那点虚荣与嫉妒,以及小心眼的报复心理。
因他只与我隔了一个山头,这哥哥妹妹遥遥相望,仲夏难消,便时常玩在一处,折糙菜花闲扯淡,除却以上几项,再无其他娱乐活动。那胖子同学外号大东,天天与锦年吵嘴,渐渐吵出藏匿着荷尔蒙的火花,而我与关牧之保持着一贯相处方式,他三五不时挖苦几句,我通常望天,哼一首两只蝴蝶飞呀飞他也要嘲笑我过时,现在流行荷塘月色,嘶吼双bī。
这日一早,叼着狗尾糙翻山越岭去找胖瘦头陀扯淡。意外地在大白天也能撞鬼的漆黑老式平房里未遇到这两人,家里只留下枯灯一样的老奶奶,cao着浓重乡音,听了老半天才参透,原来被超哥领着上山玩去。
这位超哥亦是奇人一位,即是大东与关牧之结伴的男生,住的也是超哥的家。
我与锦年坐在门前空地上发傻,不多时等到大东与关牧之一人扛一棵树,累得跟死狗一样爬回来。
大东几乎要哭出来:“老子死也不跟超哥去砍树啦,从山顶拖一颗树下来啊,老子命都去掉一半!”
关牧之径直躺在地上喘气,身无四两ròu,扛一颗直径不少于四十厘米的整树下山来,还能笑嘻嘻对我挑一挑眉,显然还未被折腾够,最好明天拉他去抛秧,不累死不罢休。
再看短裤下面那双细白的小腿显然是被山上糙木树杈割得惨不忍睹。他那腿,原本还嘲笑我是大象腿,又短又粗,比不上他肤如凝脂,浑然天成一美人也。如今美人落难,英雄在哪里,快来好好怜香惜玉一番。
他将血淋淋双腿申到我眼前,“喂,青青同学,你作为一个女孩子,不会连创可贴什么的都没带吧。你还想要摇头,否定你的xing别吗?”
我想当时我的眉头一定拧得极其扭曲,不然怎能听到他慡朗笑声,似阳光散落肩头,可惜是幸灾乐祸,恶劣至极。
大东也在喊:“我也受伤了啊,受伤了,胖子伤不起啊……”
继而提议转移阵地去我与锦年寄住之地,“我和大东要离超哥远点,不然风魔了的超哥肯定喊我俩去砍柴,乖乖,那可真要了命了。青青同学,让我们投靠一天。”起身时的动作似乎牵扯到细小伤口,关牧之疼得龇牙咧嘴,五官都皱成一团,滑稽的很。
路上,锦年与大东又开始吵架。
关牧之闲闲说:“跟你说,超哥以为咱们双双对对的。锦年是大东女朋友,你嘛……唉,我居然和白痴被看成一对。”
我嘱咐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东抱怨,“你们知不知道啊,超哥家的厕所就是两块板子,下面就是粪池,老子一百八十斤啊,每天上厕所都怕掉粪坑里啊!谁有我苦bī啊,旁边就是猪圈啊,每天大小解都要被一群猪围观啊,公猪母猪都有啊,还有未成年小猪有没有?上厕所露三点少儿不宜啊!再待一天老子就要横尸当场了!”
锦年踢他一脚,“你最好立刻去死。Go dead!”
故事的结局是大东活着走出这片青山绿水。我被晒成小煤球,黑得像非洲小土著,从此又多一个外号。
开学一周,程未再仍未归。偶然发觉与关牧之同路,便索xing凑在一起回家,主要原因是我真怕自己一时之间掌控不了坐下火麒麟一样时不时抽风的自行车,一头扎进江里。
我还真不会游泳。
我与关牧之鲜少jiāo谈,他属于书中描写的纯白少年,有着世间最最美好的侧脸,也有着世间最最毒辣的口舌,我自认招惹不起,不如guī缩不出。
大约九月中旬,老天爷又开始尿失禁,忽然间秋雨绵绵,我未带伞,闷着头骑车,只想快一步到家,避免酸雨将我腐蚀在半路。
突然身后关牧之大叫,还未等我回头,就已经一头撞上一辆凶猛迈巴赫,幸而车速不算快,未将我撞得自由落体,只擦破膝盖小腿手肘等等地方,左腿仿佛也出了问题,疼得厉害。关牧之这厢够义气,第一时间冲到我身边,急急问:“怎么样?还清醒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令他认为我被撞到神志失常,吓得面无血色。恰时车主露面,我与关牧之都看清,雨中相逢,似是故人来。
莽三穿得光鲜得体,撑一把长柄黑伞,蹲下身来查看我伤势,“我说妹妹,咱们俩可真是有缘啊,这样也能撞到一块去。你这腿好像是给撞折了——”说话间就要来触我的小腿,半道被关牧之一把挥开,他异常愤怒,紧盯着莽三吼道:“别碰她!你们这种人,撞了人也不知道歉,是不是还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莽三扯了扯嘴角,“哟,这不是阿文家弟弟吗?正好找你来的。别一见你莽三哥就这么着急上火的。又不上你家烧房子去。哎,先送小妹妹去医院,回头咱们再算账,行不?”
我见他拳头握紧,以为他当真要挥拳与莽三就地gān一架,谁知他忍下来,抱起我,“你还好吗?”
我这会疼过了,方才有力气说话,“就是腿疼,其他还好。”
上车才发现,浑身被淋个透凉,关牧之亦然,两只落汤jī攒在一块,没一处地方gān慡。小腿上一阵一阵疼,我实在忍不下去,“流年不利,事事倒霉,我就是衰鬼附身,祸事不断。”
关牧之摸一摸我的脸,横竖都是湿答答,安慰说:“这是最后一件,往后就都否极泰来,好事连连了。”
“能有什么好事,我觉得我比大东还苦bī。”
到达医院,果然是小腿骨折,上夹板的过程中我疼得受不了,于是开始骂骂咧咧瞎念叨,把莽三骂的一个劲求饶。完事后自己又觉得过意不去,也不好意思道歉,就只埋着头藏在被子里装睡。
关牧之仍穿着一身湿衣服坐在chuáng边,莽三压低了声音同关牧之说:“阿文现在很好,只是担心你们。这些钱你先收着,不够给我个电话说一声,回头就给你家送去。”
他们似乎在推搡,关牧之道:“我们不需要他的钱,脏。奶奶我自己能养活,不用你们假好心。”
莽三也不勉qiáng,收起现金,“你不要也成,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戬龙城里头还真没我办不了的事。你要倔你就倔吧,跟你哥一个样,这牛脾气。过会儿这小妹妹的家长就要到了,我还得留足jīng神继续挨骂呢。”
这两个月,我可别想满世界瞎蹦达了。
阑珊忆梦
乖乖在chuáng上躺平,我作为历经沧桑的过来人,忍不得多讲几句废话,“为什么不尝试着放下心防接受,钱没有错,生活苦难重重,转眼就要到高考,你何苦为此硬抗?”
关牧之像是被刺中要害,即刻反击,“你想说我不懂世事艰难,只顾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吗?尽管直说,何必绕圈子。袁野青青,我跟你不一样。六岁时父亲残废,母亲远嫁,奶奶四处拾荒为生,哥哥成日在街上混,口口声声要赚大钱成大业,却每每惹得满身刺青的男人提着刀上门要债,我必须侍奉瘫痪的父亲,端茶倒水,擦身洗衣倒马桶,一件文化衫从夏穿到冬,冷得长出满脸冻疮,被同伴嘲笑是穷光蛋赖皮猴。到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日子才好过一些,那时我竟然感谢老天,终于收走他。省得他继续折磨我,拖累我。六岁,我还未识字,却已识得人生。人如若没有一点骨气,要怎样走下去。”
冷冷,以轻蔑目光睥睨而下,“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又怎么会明白底层人,活着多么不易。”
我闭着眼,双手合十像一尊神佛,“你若永远以怨愤对待这个世界,周遭人事也将以怨愤回报,阿门——”
他对此嗤之以鼻,我因尽了全力,故而心安理得拉上被子蒙头大睡。醒来第一件事是抓住chuáng边飞天超人一样骤然闪现的秦暮川,尊严面子之类统统丢进垃圾桶,生理上的折磨更加骇人,抓紧了他的手,苦苦哀求,“救命——快给我一支吗啡。”
他当然喋喋不休说些让人更加烦躁的安慰话,无非是忍一下就过去,我在你身边,哈,你又不是止疼药,现在光凭一张钟林毓秀的脸面就想将我迷惑,当我是谁,色*yù熏心的死胖子市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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