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面沉默着,还是芣苡又打破了沉寂,抬手抚摸这琴弦,“我觉得婕妤……还是想好的。她已经有四五年不曾抚琴了,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碰了——可见人没有解不开的心事。”
葛覃便起来好奇,“怎么至于一辈子都不碰?”
芣苡一顿,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家里老爷责罚过,婕妤便赌气再不弹了。”
阿客虽躺下了,却总是睡不着。
肩膀上的咬伤越在寂静无人的时候便越会疼,她闭上眼睛,就全是那天夜里苏秉正对她做过的事。
到底还是又起身坐起来,望着窗外出神。重重帐幔垂下,灯火隔着纱罗氤氲开。外间糙木枝叶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她就听着那声音放任思维在寂静里荒芜游dàng,直到困倦袭来,不知不觉的坐着睡过去。
乾德殿。
小皇子连着几天见不到阿客,终于习惯下来,不再哭闹。这一天早早的睡过去。
宫里早到了门禁时候,便妃嫔也不能轻易触犯的。王夕月便往苏秉正寝殿里去讨要旨令。
已到了秋寒时候,殿中帷帐换了厚的,黑沉沉的像一道重影。用金线编织的丝络挽了,垂下长长的流苏。皇帝还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书卷。却不接见她,只令御前伺候的宦官来传话,“天晚了,就留宿吧。”
王夕月神思先是一dàng,忙又令自己清醒过来。待要说什么,宦官又道:“陛下说,去找采白安排即可。”
王夕月又有些失望,却还是隐隐的送了一口气,应下离开。
她是知道这代价的。想留在小皇子身旁伺候,就得离苏秉正的chuáng远一些。
想来皇帝还是有心结的——当文嘉皇后还活着时,每月上半月苏秉正从来都不招寝宫妃,当此时谁敢招惹他也必定碰一脸灰。每月十四则是他心qíng最好的时候,只要别错大了,这一天犯了什么事他基本都会挥手饶过。旁人不知道,但王夕月还看不出来吗?他是心存想望,每月十五的时候能到皇后宫中去坐坐,也许就被她留下了呢?他不愿沾染着别人的气味去她面前。
王夕月时常觉得,跟自己比起来,这位皇帝才是货真价实的小白花。他根本就是用小白花的方式爱旁人,可惜皇后像个焚琴煮鹤的公子哥儿,享用完了他一片痴心,随手就将这小白花碾碎扔一旁了。
真是令人唏嘘。
腹诽完了,王夕月心qíng终于舒畅了。可回头再望见皇帝在灯下剪影,还是忍不住又有些失落。
——她一辈子都得不到这样一份感qíng。若苏秉正肯拿出对卢德音十分之一的感qíng来给她,让她为他上阵厮杀也许她都不会推辞。并不是她非要算计,而是她不算计,没有人会给她。人跟人的命是不同的。
如今苏秉正肯让她在侧殿留宿,想来由她照料小皇子的事,变数就不大了。
既然苏秉正要将小皇子留在乾德殿里养育,那么她能留在小皇子身边的时日也不会太久,大约就只有三五年——不过,这反而是最可王夕月的心意的。一者,有这三五年的养恩,日后小皇子定然跟她亲近。二者,她也不必担心会因养育小皇子,而不得生育了。大约只是为了小皇子日后有兄弟辅助,苏秉正也会优先考虑让她生个儿子。
只是多少有些对不住卢佳音……不过,宫里生存本就是一场厮杀。好处就只有这么多,别人有了,你就没了。谁叫卢佳音选错了路,非要往文嘉皇后身上靠?难道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她越是像文嘉皇后,皇帝就越是把持不住。皇帝一旦把持不住,她抚养小皇子的事也就要泡汤了——天下的便宜哪有让一个人尽得的,文嘉皇后倒是什么都得到了,可不就天妒早夭了吗?皇帝和小皇子本来就是只能二选一的。
她只不过就是顺着卢佳音的心思帮了她两把罢了,没什么好愧疚的。
王夕月也只在雨里叹了口气,就放下心事,回侧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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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客从梦里惊醒过来,看到苏秉正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伸在她脖颈下,也许是刚从外边儿进来的缘故,指端还沾着凉,令她皮肤发疼。他似乎想把她抱起来。阿客忙起身要行礼。
苏秉正的身形却骤然压下来,将她打横抱了,放在chuáng上。他的声音拂在她耳边,低低的,“……怎么坐着就睡了?”
明明只是平常一句话,阿客却全身都沸起来。那些水气血气连带着那个夜里无数的记忆碎片,全上涌到脑中,嗡嗡的就是一片响。她身上仿佛被承不住的重量给压制了,连指节都不能动一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呼吸都不能了。只肩膀上他的咬痕,清晰的刺痛起来。
她咬紧了牙齿,qiáng迫自己舒缓过来。仿佛过了很久,才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不知陛下驾临……”
苏秉正俯身含住了她的嘴唇。她猛的闭紧牙关,可他也只是亲了一下便离开,声音依旧低沉舒缓,“你病了这几日,朕都不曾来看看。”
阿客道:“有劳陛下惦记……已不碍了。”
苏秉正便含笑望着她,“怎么个不碍法?”他的手指勾过她的衣领,笑容隐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中便有潋滟沉静的流光。
阿客僵硬的后退着,感到自己身上又有些抖了。她拢住了衣领,说:“还不行……”
苏秉正便又笑了,他只抬手勾了勾她的鬓发,道:“嗯……”他又俯身亲吻她的额头,“阿客……”
这两个字也已成了她的噩梦,几乎将她全身的羞耻都勾起来。
阿客道:“陛下认错……”
苏秉正抚摸着她的头发,打断了她的话,“黎哥儿——”他含着她的耳朵,低低的说,“朕记得你那日是这么叫的。以后就这么叫吧,朕很喜欢。”
——他记得。阿客脑中便又是一响。他记得,反而是她忘了,当日怎么就,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还说是生理周期,今天大姨妈就拜访了 ┭┮﹏┭┮
顺便,知道我为什么打了jī血似的双眼泛光,不能自已了!
因为狗血啊狗血,我正在心满意足的洒狗血啊……果真狗血是写言qíng的原动力啊。
然后,小年了,大家都差不多过年假了吧?年假快乐!留言有惊喜哦^^
正文 28云开(五)
阿客便道:“臣妾不敢。”
苏秉正含笑望着她,“叫都叫了,这会儿才说不敢——朕又不曾怪你。”见阿客还要说什么,便抬手掩了她的唇,“再说就矫qíng了,什么理由能大得过朕喜欢?”
阿客只觉得全身都无处放。她不曾见过这样的苏秉正,枉论与他调qíng。
且她琢磨不透苏秉正的心思。
御名岂是寻常人能随便叫的?当年她身为皇后,也多用“陛下”称之,只是私底下偶尔露出一声“黎哥儿”来,皆因从幼时叫过来,顺其自然,改了反而不自在。如今她只是个才入宫不到两年的小小婕妤,怎么就敢私底下呼唤御名?日后等苏秉正厌倦了,可是一桩极大的错处。
苏秉正不至于这么轻浮……可若说他是在试探她,又不像。
阿客便望向苏秉正的眼睛,苏秉正也在望着她。那漆黑的瞳子柔柔的弯着,chūn醪一样醉人,就那么静静的满含了意味的望着她。像他惯常看她的目光,可又未免太放肆、太□了些……阿客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口中要辩解的话,就也说不出来了——苏秉正的意思,大约也不是那么难猜的。
毕竟她早知道苏秉正对她的心思。何况旁人都说,卢佳音是有几分像她的。当年阿客抬举卢佳音,也未尝没有这般意思……可此刻却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或许……苏秉正这是要将她当做替代品了。
是她自作孽——在那个时候喊出苏秉正的rǔ名来,只怕连苏秉正也认定,她是上赶着要当这个替代品的。于是便成全她。于是这成全里,也就隐含了轻贱的意味。
她若是真应了,这辈子就只是个娼jì一流的角色。固然可以色侍人,得几年盛宠。可想要再得他的敬重,也就难了。
想要抚养小皇子,更是痴人说梦。
阿客还是宁愿在此刻触怒他。
她镇静了下来,只端正的望着苏秉正。她原本就是名门闺秀的气度,固然以这么暧昧的姿势躺在苏秉正的yīn影下,可目光清明,气势便也不落下成。
“是臣妾僭越了。”她便将原委徐徐到来,“当日听说陛下醉酒,连周淑妃也责罚了。又爬上含光殿洗秋榭,以万尊之躯身临险境,臣妾惊慌之下,便忘了轻重权衡,不知该如何劝服陛下。因人说臣妾有几分像文嘉皇后,臣妾便……”
苏秉正扶着她的肩膀,手上的力道便骤然加重了。肩上新痂裂开,阿客疼得皱了眉,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做声。
苏秉正的目光一瞬间就凶狠起来,像一只丧偶的孤láng般望着她。仿佛恨极了她,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管。
他久久不做声。阿客身上汗水一点点渗出来,湿了衣衫。可目光也未有片刻逃避,也没有丁点畏惧,她就只是加倍小心的措辞,“臣妾知错了,请陛下责罚……”
半晌,苏秉正的手终于一点点松开了。他缓缓的直起身,仍旧那么冷漠如冰的、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你说,你是刻意模仿文嘉皇后?”
人就是这样,起了疑心,看什么都可疑。阿客不过说那一晚模仿了,他便要指证她一直都在模仿。若阿客承认了,便无异于说自己是在故意勾引他了。
阿客便道:“臣妾不曾,何况皇后也不是臣妾能……”
苏秉正的手骤然便拍在了chuáng屏上,厚实的huáng梨木也被那力道砸得摇晃。他似笑非笑的,“你说不曾?”
阿客笃定道:“不曾。”
苏秉正微微眯起了眼睛,望着她。半晌,方缓缓的道:“好个不曾。”他在chuáng边坐了下来,望着阿客,抬手鉴赏什么一般,一圈圈的将她的头发绕上手指,“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气氛令人胆战心惊,阿客道:“……陛下是问?”
“除了朕的rǔ名,”苏秉正却颇有闲qíng的解释着,“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竟似乎真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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