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盯着他,戴维不敢看她的眼睛。
“就是这双鞋?”她用靴子踢了踢戴维的左脚,“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鞋,鞋底是橡胶的吗?”
戴维穿着的是一双匡威,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打哈哈:“在纽约的唐人街买的,据说是东南亚生产的,帆布和橡胶都是,很轻巧,声音也小。”
“他们什么时候发现你跑了?”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回头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我身后了,我大概运气好,他们冲我she箭的时候,卢卡斯警长赶到了,救了我的命。”这话倒是带上了一点诚心诚意的感激。
戴安娜端起啤酒朝卢卡斯警长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些印第安人里有没有一个特别高的?大概跟警长先生的个头差不多,更擅长使用弓箭或者长矛。”
“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人。”戴维一边咀嚼着炖菜里的jīròu块,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实在记不太清楚,但您说的这模样的人我看到过,就是他向我she箭来着,但是……唔,太乱了,我没看清楚他的长相。”
“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儿!”戴安娜咬牙切齿地说,砰的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几滴啤酒飞溅到戴维脸上。他噎了一下,顿住了,
戴安娜的眼睛里满是怒火,有点吓人。他说了什么要紧的话吗?
卢卡斯警长按住了她的手,戴安娜依然怒气难消:“你听见了,德拉克,就是他!你还要说什么?你应该立刻向卡森城报告,让他们派人过来,一起去赶走那些红野人!把他们抓起来,吊死他们……”
“戴安娜!不能确认吧……”
“他们还在杀人!有人亲眼看见了!他们还会继续杀人的!”
戴维心里有点发憷,他的确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印第安人劫杀白人,简直就是西部故事里顺理成章的。
他决定当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想好好地吃完这顿难得的晚饭。
“冷静,戴安娜,”卢卡斯警长牢牢地抓住了那双纤细但结实的双手,把它们都压在桌子上,“听说我,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再重复一遍,别冲动,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知道克制自己。”
哇,这个吊儿郎当的西部片男主角认真起来还有点帅!他们两个是一对儿吧?戴维捧起啤酒杯遮住脸,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
戴安娜做几个深呼吸,擦了擦泛红的眼角,终于回复了平静。“我知道了,”她说,“但你得派人手多去周围转转,他们既然敢抢劫移民,说不定就会摸到镇里来。”
“我会的。”卢卡斯警长放开她。他们又说了点别的事,但戴维听起来无非就是这件旅馆的生意,还有一些驿站马车送来的商品的事儿,他一点儿也不关心。
当他吃完以后,卢卡斯警长就带着他离开了。虽然美丽的老板娘并没有收他的钱,可她对他的热qíng也像那盆炖菜一样,只剩下点渣滓,她跟他说“再会”时的口气,简直像离婚时拿了全部家产的女人。这让戴维很不是滋味,他只好再次确定完美的女xing只有他心目中的那位“黛安娜”。(注)
“现在你得回到艾瑞克那里去。”卢卡斯警长将那把铁铲赛到戴维手里,领着他往回走,“但我给你个忠告,杨格先生,晚上最好少出来闲逛。既然我不把你关在牢里,你也带让我有基本的信任。”
“我绝对没有想过偷了钱和马匹悄悄溜走,我一点儿都没有想过。”戴维真诚地保证,“您看,我不认识路,我也没想过去搞点gān粮和水,我还得找到一匹听话的马,还要跑到一个保证你们追不上的地方,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很艰难的事。”
“看来至少你认真考虑过了。”
戴维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不过卢卡斯警长看起来松了口气:“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杨格先生,在我看来你是一个……”
他认真地挑选了一下词儿。
“嗯,你是一个比较直率的人,所以了,我也尽量把话说得简单点儿:你并不老实,但我还能忍受。”
戴维没说话,咽下一口唾沫:“这是误会,警长——”
但卢卡斯警长摇晃着左手食指,打断了他:“得了,杨格先生,我打过仗,也押送过囚犯,跟印第安人谈判过,吊死过杀人犯和qiáng盗,在戈壁跟láng搏斗过,我经历过许多事,你说了多少真话我能感觉到。只要你没给我惹麻烦,我并不太想把你扒得gāngān净净的。但你只要在洛徳镇一天,就必须安分守己,等你能走的时候,才会走得顺利。”
这是在演“教父”吗?美利坚合众国的警察早期都兼任流氓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警长,我保证,我可以发誓。”
“一钱不值,”他敲敲腰上的手枪,“这个才是人格的保证,不过,你的确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只要不是陪你睡觉。
“帮我好好看着艾瑞克。”
戴维愣了一下:“我的……老板?”
“没错,艾瑞克·吴,那个中国人。他跟你一样是独自来到洛徳镇的。”
“好,没问题!”戴维对当犹大其实也没那么憎恶,反正吴也不是耶稣,“他gān什么了,卖鸦片?走私酒?造假币?”
卢卡斯警长站住了,前面就是那间棺材铺,挂着帆布窗帘的地方透出昏huáng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影子闪过。卢卡斯警长转头对戴维笑了笑:“这个嘛,就得你告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就是神奇女侠的名字。
第5章 .神秘的老板·印第安人的yīn影·全镇总动员·告诉我你不是恋物癖!
(上)
戴维·杨格花了两天大致了解了下洛德镇,他从艾瑞克·吴那里打听,也偶尔去huáng玫瑰旅馆为棺材铺运回新的工具和木板。他开始跟那些gān活儿的人搭讪,听他们说一些关于这个镇子的事儿。
这里虽然接近卡森城,但却是内华达山脉中最为gān旱的地方之一,十年前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个银矿,因此逐渐有了许多人在这里定居。现在整个镇子大概有四百多个居民,大部分是矿工和一些做生意的人,还有妄图找到新矿脉的探险者。
虽然这里是叫做洛德镇,实际上依然是一个非建制的地区,因为临近卡森城,也被划归州府直辖,不过因为它如此不起眼,卡森城也懒得管理。只是每个月会例行派人来看一看,找找有没有什么可收的税。
于是在这里,德拉克·卢卡斯警长成为了事实上的最高长官。他认识镇上的每个人,每个人也认识他。他维持着这个镇子最基本的秩序。
找矿脉、挖矿、种地、赶马车、卖身、喝酒、打架、决斗、偷qíng、赌博,贩枪……这些事他都可以容忍。但是他严格地控制着那些越界的行为,比如谋杀和诈骗。听说他唯一一次去卡森城请法官到洛德镇来,就是因为有三个无赖策划了一次谋杀,害死了镇上一个铁匠。
卢卡斯警长率领两个警员和十个民兵一直追击这三个逃犯到内华达山脉的深处,十六天后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地带回来了。他让所有人在镇警局外面的空地上集合,竖起了绞架,法官宣判了他们死刑,然后他亲自把他们脚下的踏板踢翻。
洛德镇虽然粗陋、偏远、复杂,但却是一个光明正大的蛮荒之地。
现在银矿的矿脉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了,很多人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因为据说在距离旧矿脉附近不太远的地方,应该还有一条金矿脉。虽然只是传说,可来到西部,就应该明白有时候传说在一夜间就变成了现实。
如果回到纽约的梦想也能成真就好了,戴维由衷地希望。但他明白现在这是不可能的,从已经了解的那些消息来看,他虽然在为中国人工作,但真正的BOSS是卢卡斯警长,所以卢卡斯警长要他做什么,他就得乖乖地听话。这样也许有点对不起吴,可戴维觉得当警方的卧底,应该是合众国公民的义务——哪怕他是一百多年后的公民。
但戴维也搞不懂为什么警长要让他监视吴,甚至不知道应该监视他什么,吃饭睡觉gān活儿,这是吴每天的生活。
这个中国人不大出门,跟镇上的人虽然认识,但并不亲密。他不光做棺材,也做一些别的木器。技术说不上特别优秀,好在洛徳镇的人都不太讲究,因此也是能满足需要的。他雇佣戴维以后却并没有开始让他参与到木器制作中来,只是先让他熟悉木料的堆放,工具的归位,每天定点要做的事儿——比如八点之前一定要吃早饭,吃完早饭一定要在九点之前做好房间清洁,衣服两天必须换洗,然后一定要用两枚夹子夹在晾衣绳上,位置要平均,所有的皱褶都得牵扯平整……
戴维为了测试吴的qiáng迫症严重到什么地步,有一次故意在晾衣服的时候把一枚夹子夹在了衬衫的肩部,另一枚则夹在了衣领的位置。
吴在没有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好,但他的习惯是这房子里所有的事qíng都要知道,哪怕是他没有经手的。于是他在工作间里给一张四脚板凳抛光的时候,会不时地看看后窗外那根晾衣绳。
第一眼还好,第二眼也还好,第三眼的时候吴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继续gān活儿,但速度慢了些。不一会儿,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终于放下工具,走了出去,等他再进来的时候,衣领上的夹子移到了肩部。戴维发现他手里的动作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病得可真不轻。
这大概算是唯一值得跟卢卡斯警长报告的qíng况了。此外,戴维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哦,对了,还有一点:身为一个中国人,居然做饭那么难吃。
戴维在纽约的时候,最爱光顾的就是中餐馆,而且他曾经有一个中国人做邻居。在他的认知里,中国人天生就会做饭。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番茄,他们也能做出无数花样儿。可他第一次吃吴做的晚餐时,简直要哭出来。
还不如吃gān面包和熏ròu片呢!而卢卡斯警长竟然说他做饭的手艺不错,搞不好那个大个子压根就没吃过吴做的东西。
所以,戴维觉得,搞不好吴不是中国人呢。
“你来自哪儿,艾瑞克?”戴维在吃饭的时候,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
“中国啊,”吴面无表qíng地回答,“南方的一个城市,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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