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昊满意点点头,对着陶玉林道:“老师教出的孩子果然深得朕心。”
陶宪之听到这话也不自满,一脸谦和退了回去。
景文昊又道:“谢宣,你再来说说你为何也会如是说。”
谢宣一袭青衫,不似上次在状元楼见到他时那般简陋了,与陶宪之不同,陶宪之身上气息谦和,氏族大家风范尽显,谢宣身上却自带一份淡然跟通达。虽是第一次上朝,却没有半分吝色,比起好些常在官场摸爬滚打的油子比起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宣向右迈出一步,行个礼:“法经曰得,直心也,立法曰德,得心也。究其根源,实则得民心为上。问民重何事?天地,祖先,自身三者耳。祖先为其身之根本,赋其血ròu,重之。天地供其五谷,为其延续,遂亦重之。夫自身,在世为人,难免受私yù所扰,私yù为人之为人根本,遂加重之。今吾皇以德治万民,定当敬天,敬祖,敬人放得民心。”
谢宣款款说完,没有一丝犹豫,倒是慌了身后的一班老臣。一帮人都在想着殿试上说出此等话实为大不敬。
景文昊听完,心中却是一惊,第一次见谢宣的时候,他只是感觉谢宣大概是个可用之人,却未曾想到谢宣能有这般的胆色与才qíng。前些日子判卷的时候,他最满意的便是谢宣的文章,今日谢宣殿上的解释更是让他动容。
景文昊并不声张,转而又道:“抬起头来答朕,礼与罚当如何处置?”
谢宣闻声抬头,与景文昊对视,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紧张,镇定答道:“自孔夫子起,君王皆遵儒术,以克己复礼为上策,刑法以先礼后刑,重礼轻刑为准。更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之说。臣以为实乃胡诌。”
此论断一出,朝中一片哗然,谢宣却假装没听见的模样,自然地继续说下去,“为臣者,先为民,方为臣。旧时曰刑不上大夫,其大夫入庙堂可辅佐朝纲,出庙堂可身先士卒,领军作战,此等方为大夫。然则今日,已过千年,吾等称大夫着,皆为察言观色,明哲保身之辈。为保自身,不惜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以无为为大作为,此等大夫,天下人当唾之。”
“好,好,好。”谢宣一说完,景文昊先是连声称好,自重生之日起,他便看穿了这朝中的迂腐之气,他缺的正是谢宣这般顶天立地,不畏qiáng权,不畏氏族大家的文臣。
景文昊从安福全手中接过朱砂笔,在谢宣的卷子上写上“状元”二字,算是对谢宣的嘉奖了。
做完此事,景文昊直接在旁边早已拟好的圣旨上,填上了三甲的名字。
谢宣才盖京华,为状元,陶宪之随其后为榜眼,探花是嘉定侯家的二公子,王博文。
一时间朝上一片哗然,诸位大人看着谢宣眼生,并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然而今□□堂之上的形式来看,皇上对这位新科状元倒是看中的很,所以纷纷上前道贺,一时间谢宣竟是成了香饽饽,被人围在中间,连去换状元服的时间都没有。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跟着宫人去换衣服了。
“前些日子就听得谢兄大名,今日得享谢兄高见,实乃大幸,谢兄果然好才qíng。”与他搭话的是陶宪之。
陶宪之脸上的称赞与他人不同,直白而坦dàng,谢宣知道此乃真心,便回个礼,道:“陶玉林夫子教出的孩子果然不凡。陶公子才qíng在我之上,如今略胜一筹不过是我剑走偏锋,投机取巧,机缘罢了。都是些读书人不齿的行径。”
陶宪之忙道:“此言差矣,胸怀天下方是真正的读书人。谢兄远见,在下自愧不如。”
谢宣正yù回话,一旁王博文倒是听不下去了:“你们俩都挺好的,咱们能先换了衣服去游街么?我还等着回家去心上人家提亲呢。”
三人相视一笑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由于道喜之人太多,三人在宫中耽误了些时辰,还未出宫,报喜的人就先到了。
李府中,李之源接到了报喜的消息,得知谢宣中了状元,好不高兴,掏出荷包将银子全部给了来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复又觉得自己这点儿银子好像不太够,gān脆扯下腰间的玉佩,一并jiāo给了那人。自己又回去换了身衣服,去了状元楼找了个最好的位置等着。
一个时辰左右。锣鼓声,pào仗声终于响了起来,谢宣一袭红衣,戴着冠,骑在马上,走在最前头,英武非凡。陶宪之在后,书卷气息更浓些,看起来儒雅风流。而排在最后的王博文则更像是个jīng灵一般,左摇右晃跟围观群众打着招呼。他年龄本来就小些,加上长的秀气又英俊,一时间竟成了姑娘们心中最好的对象,大家纷纷往探花郎头上扔花。
行至状元楼时,李之源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被一圈女子围住,大声叫着:“谢兄,谢兄。”
然而李之源的声音终究小一些,被湮没在了诸位大家小姐的呼喊之中。李之源眼看着谢宣就要走过状元楼了还不曾注意到他,gān脆站上凳子扯开嗓子喊了几声:“谢宣,谢宣,谢宣你看我啊。”
李之源的这两嗓子成功引起了谢宣的注意,谢宣回头往上望,看着状元楼上激动无比的李之源,笑了。
李之源只觉得自己像被电击中一般,心跳漏了一拍,这样明媚又好看的笑容,他的谢兄还从未有过。
李之源一颗心狂跳着,磨磨蹭蹭回到了自己家中,就见着有人在往外搬东西,仔细一看全是谢宣的物什,忙抓住一人,问道:“这是做什么?”
下人见着是自家的公子,只回道:“皇上在景中赐了宅子给谢公子,谢公子今夜就要搬走了。”
“那他人现在何处?可回来了?”李之源心中更慌乱了。
“方才回来了,谢过了老爷夫人,又嘱咐着人帮他搬些东西,便进宫了。”
片刻前还小鹿乱撞的李之源此刻心顿时凉了,走到西苑厢房中,谢宣的屋子已经空了,李之源心想,他们之间大抵如此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小解释:
1.关于德,礼,刑的解释全部来自我中国古代刑罚史的理解,德字的解释是从西周过来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德子有两种写法,一是得心,二是直心。刑罚是我很喜欢的一个部分,所以之后为了推进剧qíng,应该会写刑法改革。其实我一直想写一本刑法的现耽来着,小攻带着小受一路打怪,维护司法公正的那种,但是现在没时间,应该会一年以后再开,到时候欢迎大家来看啊。
22
景文昊早有旨意,让谢宣游完街就去宫中。谢宣刻意走快了些,策马赶在进宫前赶到了李府,谁知那厮竟还没有回府,谢宣无奈只能先行谢过了李林,又嘱咐了让人帮他搬东西,便匆匆进宫了。
入宫时候,景文昊已经等在太和殿了。
“学生参见皇上。”谢宣行了个跪礼。
“无须多礼。”景文昊点摆手,示意他起来,又道:“知道朕今日召你入宫是为何么?”
谢宣起身,道:“前些日子黎大人已经联络过学生,学生清楚。”
“说说你的想法。”景文昊提眉看他。
“学生以为,野火烧不尽,chūn风chuī又生。”谢宣知道景文昊如今是何处境,也知道景文昊需要些什么。
果然景文昊被他的话提起了兴趣,“哦,你倒是跟朕仔细说说。”
“学生以为,虽然皇上年少时便被立为太子,从小围在身边的学者大家不在少数,更有诸如陶老之类集大成者。但皇上学的始终是大儒学派御人之术。先帝在位时,虽是无功无过终其一生,仙游之前,也仿佛帮皇上处理了诸如长公主,三皇子之类的麻烦,实则不然。恕学生直言,自先帝神游,皇上登基,二皇子在朝中,在民间的呼声竟高过皇上。皇上疼爱自己的弟弟,有心让他做个得人心的王爷是人之常qíng,不过,若是家家户户皆有这样的口碑,那么就不排除是有人可以为之了。”
“你胆子倒是大,朕不过第一次宣你觐见,你就敢把朕的父皇跟朕都批一顿。”景文昊心中是赏识谢宣的,毕竟若想肃清反派,少不得胆大心细之人,而谢宣,无疑是到现在为止他看到的最好的人选。
“学生胡乱诌的,请皇上恕罪。”景文昊要演戏,谢宣自是要陪着的。
“你且说完,朕再决定要不要恕你的罪。”景文昊眼中闪过一丝不起眼的寒意,说道。
“黎大人jiāo给学生的卷宗,学生已经看过了,无非就是那几人都将过错推到了三皇子身上,不过这样的做法倒bào露了自己。要做假供简单的很,无非三样,要钱,要命,要家人,只要找到根本,这样的供词,学生马上就能让他们翻供。”
“然而若是这单案子紧靠这些就做论断,或是试图搬到意图造反之人,无疑是痴人说梦。学生以为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那两位沆瀣一气,关系甚密,不如逐个击破,让他们土崩瓦解。”谢宣毫无保留说出自己心中见地
“方才你讲的倒是有道理。”景文昊看着谢宣,“不过我们的状元郎,这钱,命跟家人,不知哪一个是你的软肋呢?”
谢宣愣住,知道此刻是自己表决心的时候了,犹疑片刻,还是跪地道:“学生只求李尚书之子李之源一生无忧。”
“倒是个痴qíng的种子。”景文昊复问道:“你当真不怕狡兔死,走狗烹么?”
“学生相信皇上是明君。”这话谢宣说的坚定不移。
“好,朕就信你。”景文昊垮了半日的脸终于微微和善了些,“今日你先回去好好收拾心qíng,明日旨意便会到你府上,大理寺少卿,跟着黎永把这案子给朕办漂亮了。”
“学生谢皇上恩典。”谢宣磕头谢恩,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商量完案子的事qíng,景文昊总算闲了下来,这才想到时间有些晚了,他今日还没去芷苒殿。
这些日子黎晰已经养成了等着他用膳的习惯,时常都是他若是不过去,那傻子自己也不吃的,gān脆立马起身往芷苒殿去了。
刚到芷苒殿就见着黎晰拿着个小锄在花园中摆弄。
“大中午的,不好好吃饭休息着,做这些个gān什么?喜欢什么花让宫女们弄不就行了,还用的着你自己动手?”景文昊走过去,拉了黎晰的手。
黎晰“啧”了一声,手抖了一下。
景文昊将黎晰的手翻过来一看这才发现这人竟是已经打起了血泡,又一看这院子中一小半土都是松过的,不知道这傻子是锄了多久,当下就黑了脸。
“你们这些婢子都是gān什么的?自己一个个好好站着,倒是让你们的主子都把手磨破了,怎么这殿中竟是连一个得力的丫头都没有了么?”
一众宫女吓破了胆,都跪下道:“皇上恕罪。”
“是我自己要做的,他们拦不住的。”黎晰见着景文昊发火,知道这人只是心疼自己,倒也不怕。不过为了让景文昊消火,还是柔声柔气地说:“皇上,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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