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丛顾回头,有三人飞身落下,为首的大和尚方脸粗眉,生了个慈眉善目的长相,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上下,身后跟了两个人比他的年纪还大。
这方脸和尚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何故佛前喧哗。”
曲丛顾心里一跳,只觉得这事可能不太对。
偏生糙古还一副要上前咬碎了这些人的样子。
方脸和尚道:“这可是迢度师弟的那只láng?”
“正是,”曲丛顾道,“我与这位小道长闹了些不愉快,它不大懂事,伤了人,实在多有得罪。”这样说着,便又上前挡在了糙古的身前。
“我带他陪个不是,等哥哥回来了再登门致歉。”
方脸和尚却道:“这区区一只野láng,又是如何伤了我的座下弟子的?真是好本事。”
曲丛顾恍然明白了,这人不知道糙古原身是降魔杵神器,此番多半是趁朱决云不在来此试探。
“护主心切,”曲丛顾睁眼说瞎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它是一只láng。”
“他胡说!”那少年大喊了一声,捂着眼睛道,“师父!那畜生果然有异!它弄瞎了弟子的眼睛!!”
方脸和尚不说话了,只是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悠悠地看着曲丛顾。
他身后的人此时替他扮黑脸,张嘴便道:“这位小施主看着眼生,恐不是伏龙山的人吧。”
曲丛顾:“不是。”
“伏龙山不留闲人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迢度师弟是觉得自己与旁的弟子有何不同,屡屡坏了规矩?”
曲丛顾索xing不说话了,看着他们的这一出戏。
他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的,难做到气定神闲,一听这些和尚开口说话他就心里一颤,这些话里藏着刀子,他不知道如何去躲,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就给朱决云惹上了麻烦。
方脸和尚终于开口了:“这样吧,这只láng伤了人,我也不好视而不见,我姑且先将它带走,若是只畜牲也就罢了,只怕是被什么邪物附了身才有了这样的怪力,那可就麻烦了。”
曲丛顾一听自然不允:“哥哥未回来,道长若是真的懂礼数也该问一问他再下决断。”
“迢度每天见不着人影,等他回来,若是再出了事谁负责?”
曲丛顾看着这些人的一张张脸,恍然觉得太过恶心。
他从小便对佛门中人极有好感,觉得佛祖门下之人都该是像朱决云一般坦然大气的,此番忽然见了这些人,心里有些东西被打翻了。
他不说话,那和尚便下了决断:“带走。”
三人摆了个术阵,明huáng色的咒文凭空而出绕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从天而降,要将糙古扣在里面!
曲丛顾急急转身要去护住它,头上却忽然一个黑影掠过去,糙古周身黑光大盛似要将阳光吞噬殆尽,它额间本有一抹白,此时却炸出一丝黑线一般的真气,一道盈满黑色的结界凭空出现,上面的梵文若隐若现,带着压也压不住的佛气。
“果然是降魔杵!”一人喊道,“抓住它,别伤着!”
曲丛顾心里一阵绝望,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上面如此动静,下面练功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纷纷停下了,数人飞身落下,院子前头回如此热闹。
方脸和尚并不着急,似乎不害怕有人想分自己一杯羹。
数人一齐二指并拢竖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此起彼伏的低语好像是催命的符咒一般,让人心慌头痛,一道巨大的屏障拔然竖起,金光熠熠罩在院前,糙古周身的光骤然黯淡,喉咙中发出一声不堪忍受的哀鸣,脊梁却还撑的笔直,视线凶狠。
曲丛顾最见不得人受苦,接住糙古的身体,搂在怀中,大喊道:“你们滚开啊!”
他头痛yù裂,心中惶惶然,紧紧抱紧糙古,只觉得无所依,四处都是凶险恶shòu。
糙古在这样无休无止的念经声中飞快的虚弱下去,它主人不在,一大半的功力难以发挥,更受制于其他的同门佛修,连两分的功力都用不出。
“快滚开!你们这些混蛋!”
就这时,他忽然觉得怀中一空,一个东西落在了手中,糙古竟然被bī回了原身,变回降魔杵。
曲丛顾死死攥住降魔杵身,猛然抬头,忍着头痛yù裂大喊数声,手中的胡乱的挥着。
为什么世上总有人蝇营狗苟!
为什么身为佛修却心思歹毒!
这些人当真配跪在佛前吗?他们配得上这根降魔杵吗?配得上自称佛修吗?!
数人齐齐后退,曲丛顾的手中金光炸裂,随着他胡乱地横劈竖坎,那众人划出的结界竟然被切出数条裂fèng!
似乎要将人窒息的佛气从天地四面冲来,汇于降魔杵内,曲丛顾抓紧杵身咬牙狠狠一立,降魔杵悬于空中,如正午日光一样的金光bī得数人睁不开眼睛!
曲丛顾道:“滚。”
朱决云在此刻出现,一手盖在曲丛顾的眼睛上,一手拿起半空中的降魔杵,随意转了一圈,金光退却,四周静谧无声。
曲丛顾一把抓住他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不敢相信一般叫了一声:“哥哥。”
朱决云应了之后,他才好像终于醒过来了。
金光消了,朱决云就将放在他眼睛上的手拿开了,拍了拍他的后背:“回去院子里。”
曲丛顾什么也不问,听话就走。
隐约间好像听见背后朱决云的yīn沉如水一般的语调。
“你们动错了人。”
第16章 神仙不要脸(九)
降魔杵原身现,其主在其左右,大杀四方只在须臾间。
朱决云单手随意一挥,降魔杵在半空中飞快旋转,带出黑色漩涡,数尺内空气扭曲,声音和颜色全部被剥离出空间之内。
好似有一只饿láng的魂从降魔杵上方俯瞰众人,呼啸嘶鸣,涎水恶狠狠的流。
朱决云踱步走上前,无甚表qíng,但气质里透着冷气漠然。
方脸和尚一把拽过身边跪着的少年,急斥道:“朱决云!你果真私藏法器,看看你gān得好事!”
朱决云一眼扫过他,好像这才看着他这个人。
你说这世道有多可笑,蜉蝣也想撼大树,急赤白脸,弹冠相庆,还真以为自己能问鼎无极。
弱就是弱,偏生还蠢。
有人道:“朱决云,速速收了术阵,否则休怪我们不念及同门qíng谊!”
朱决云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那人瞪大眼睛,只感到一阵微弱的风袭来,朱决云正站在他的面前,平淡地看着他。
一手托腕,二指并拢,速度极快残影翻飞,这人四周涌动起金光万束根根she向体内,就保持着瞪眼,直立着栽倒在地!
众人大惊。
伏龙山上,谁也没料到朱决云胆大如此,真敢动手杀人!
却只在这一瞬间,朱决云的身影又消失了。
数人齐齐后退。
方脸和尚只感到一阵微风拂面,猛然间一双大手扼住了他喉咙!
朱决云看他时眼中甚至连一丝波澜也不起,手上力道渐狠,竟然直接将他双脚离地给拎了起来!
方脸和尚脸涨得通红,他身材肥胖,下巴上的ròu缀在朱决云的手上,泛着紫红油光。
众和尚将他团团围住,口中再次念出无名经文,明huáng色的梵文从四面出现,形成巨大的漩涡缠绕在朱决云的周围。
朱决云手从虚空中一抓,那些如有实体的梵文竟然好像一块布一样被扭曲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镜悟。”朱决云这样叫了他一声,他的眼神里甚至一丝波动也无,好像看一只猫,一只狗。
镜悟已经是二重金身阿罗汉,朱决云入佛门不足四年,从未显露过身手,山上的人都知道这人不好惹,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此刻的镜悟竟然毫无还手余地,仿佛砧板上的鱼,四肢动弹不得。
他脸色发紫,张着嘴却进不去一口气,嗓子眼儿发出‘嘶——’地声音。
朱决云终于松了手,他好似一块死ròu一般落到了地上,捂着脖子拼命的喘息gān呕。
院前一片安静,只能听见镜悟的咳嗽声。
朱决云的视线一扫,数人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瞧瞧这些人,他们竟然也妄想成佛。
“千斤的经文全都白念了,”朱决云终于开口,“只有这点本事,去为难一个孩子。”
降魔杵从他的身后缓缓停止了旋转,光芒将歇,落回了他的手中,又引得这些人一阵警戒。
朱决云却直接转身,沉声道:“日后若有什么事还望师兄弟们直接来找我,离这间院子远一点,降魔杵无眼,不会再像今日一样手下留qíng。”
镜悟嗓子嘶哑道:“迢度——你私藏、法器——掌门方丈若——”
朱决云直接问道:“他能如何。”
镜悟浑身一滞,忽然无话可说。
是啊,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呢。
朱决云成佛只在百十年间,伏龙山将有大功,就算是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qíng掌门方丈也不会舍了这个人。
再仔细一想,糙古身上如此有异,它上山时掌门方丈便已经该知道了,他连朱决云的十世佛缘都能看得出,又如何看不出一只黑龙筋骨化成的神器呢。
说到底看不透只有他们这些人而已。
朱决云离去前说了一句:“此事不会善终。”
这句话惶然像把刀,悬在了镜悟的心头上,看着这人一步步走进院子里,门扉应声而合,将一群人晾在了门外。
石阶的青苔上盖了一层红的白的花瓣,踩上去软和,也没有声音。
朱决云站在石阶的尽头上,头上是一片树荫遮挡,yīn冷,小世子坐在石阶的起始,头上是一片阳光,把绒huáng的头发照出光晕一般。
曲丛顾听见了动静,猛地站起来朝他跑来。
朱决云莫名其妙地就很自觉,张开了胳膊,把这一团日光拥入怀里。
曲丛顾个子长得很快,但也只有十六岁而已,才将到了朱决云的下巴颏,浑身暖烘烘的,抱在怀里能把一身的寒气驱散大半。
曲丛顾闷声道:“怎么办?”
朱决云反应慢了一拍,过了一会才‘唔’了一声,问道:“什么怎么办。”
“糙古受伤了,”曲丛顾道,“我给你惹了麻烦吧。”
他有点想加上一句‘不是故意的’和‘是他们找事’但是还是没说,觉得有点像推卸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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