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决云说:“是个扫把星。”
随后他对曲丛顾道:“以后晚上我便留在这里,陪着你。”
曲丛顾眼睛瞪得大了一瞬,然后嬉笑道:“好哇。”
“为什么叫她扫把星啊,你认识她吗?”
朱决云淡淡地道:“她是穷神,谁遇上她都要倒霉,我只是与她有些仇,不算认识。”
曲丛顾很敏锐的感觉到他不想聊这个话题,便不再问了。
朱决云给他掖了掖被角:“很快会好的,长明灯安稳,病很快便会好。”
曲丛顾笑着说:“怪不得呢,我从小就不生病,我娘还说我是贼骨头。”
朱决云也笑:“你这明明是珍珠骨头,翡翠骨头。”
这话也不过是调侃,若是平时曲丛顾也就嘿嘿笑两声过去了,可昨日黔竹才教训了他,曲丛顾就难免多想了一层这话背后的意思。
许是他也是这样以为的?自己不像一个男子汉?
朱决云随意问道:“在想什么呢?”
曲丛顾张口便道:“你吃过丹药吗?”
“没有,”朱决云有些意外,“怎么了?”
曲丛顾道:“我听人说,修炼的时候吃一些灵丹妙药挺有用的,哥哥不吃吗?”
朱决云道:“不吃,勤学多思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教育孩子不是都得这么摆大道理吗,他不希望曲丛顾学会投机取巧的那一套,自然得这样说。
曲丛顾还是道:“可是若是有人吃了,超过了你呢?”
朱决云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子是担心这个,一时觉得有气又好笑。
偏偏人家孩子一片热忱,铁石心肠也得颤那么一颤。
朱决云便正色道:“超过我也无妨,我为求大道,那路上所有的人都不是我的对手,都只是陌路人,他们如何又与我何gān?”
曲丛顾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心眼太小了。”
朱决云理了理他的碎头发,温柔道:“你为了别人忧心,这若是心眼小,那世上有多少人都是没有心的。”
曲丛顾又遗憾道:“那早知道我便把钱借给黔竹了,我还想着留下钱买些丹药呢。”
‘扑哧’一声,一箭正中红心。
朱决云此时此刻,真的了解了养孩子的美妙之处。
第19章 神仙不要脸(十二)
朱决云从这日起便住进了小院里。
小世子每日都处在很开心的状态中,终于有人陪着了,又和小时候一样每日跟在他的身后来回转。
小院子里有满满的桃花梨花树,正值好季节,微风一chuī就悠悠飘下来。
树下摆了棋桌,还有一把藤椅。
朱决云在不内修时会坐在树下待一会,他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的,眼睛闭起来,却不是在睡觉,想很多事。
这个时候曲丛顾便会搬一个小凳,抱着糙古坐在棋桌上看书,书有时也看不下去,他就蹭蹭地拖着椅子往前凑,依着朱决云跟着闭着眼小睡一觉,有时花瓣飘飘dàngdàng地会落在脸上,有点痒。
与朱决云不同,他是真会睡过去的,所以往往朱决云感觉肩头一沉,睁开眼就看见这孩子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也有时候两人会下一下棋。
朱决云记着他不喜欢玩这个,所以就算院子里就有这么一张棋桌,他也一句没提过,但可能是小世子实在是无事做了,有一日竟然拿瓢装满了水,把棋桌洗刷gān净,拉着他要下两局。
小世子的棋艺隔了四年依然不怎么样,好在就算输的连连败退也不扔了棋子说‘不玩了’这种话了。
朱决云不让着他,一板一眼,一边教一边下,这个时候说的话就很多,比一天说的话还多。
曲丛顾问他:“为什么中途弃局不吉利?”
朱决云落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微微笑了:“记xing倒是好。”
“记不大清啦,”曲丛顾说,“就记得一点点。”
说着拿手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动作。
朱决云说:“因为上天不会眷顾自己放弃自己的人。”
“路走错了,也得走,”朱决云看着他,“人常说‘不撞南墙心不死’,可你要是早已孤注一掷,那撞在南墙上,心也不能死。”
曲丛顾说:“你懂得好多。”
朱决云却又笑了:“但我说得未必对,我也盼你不需要去领悟这些。”
“这些没用的大道理听听也就算了。”
人经历了太多,总难免有些感悟心得想要去与人分享,朱决云习惯了戒,戒倾诉,戒悔恨,但养了这么一个孩子,总是忍不住去说教,自己又觉得自己无趣,落了孩子的兴致。
而更纠结的是,他说的这些,并不希望有一天曲丛顾真得派上用场。
那日分别时,他告诉曲丛顾,乌云终将消散,只要等着便能盼见太阳,本是想让他熬过分别的苦,但四年后再见,曲丛顾哭着抱着他的说:“太阳不出来,我等了它也不肯出来。”
朱决云那一瞬好像把一颗心煎了油锅般的难熬,恨不得自己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好像辜负了他一片赤诚的信任。
无论是长明灯也好、玉骨头也好、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也好,这些东西他宁愿曲丛顾一辈子用不上。
他这个人命不算太好,活得也太糙了,难得的善意良心都给了这个小世子,盼着他日后能平安喜乐。
曲丛顾不知道这些,乐呵呵地落下了一子,gān脆道:“我输了我输了!”
糙古这时候回来了,从墙头跳下来,落在棋盘上。
曲丛顾捏着它的脸说:“你说,你又跑到哪去了?”
然后向朱决云告状:“它现在每天都不着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手上已经把糙古的脸捏变形了,看上去有点蠢。
糙古这一世英名凛然傲骨,那怎么可能让他这么祸害自己,张开嘴咬到了曲丛顾的手背上。
曲丛顾叫了一声,但其实一点也不疼,转而去折腾着挠糙古的痒痒。
糙古后腿一蹬跳上了他的胸口,曲丛顾却没有坐稳,一时失力,直接往后倒去。
朱决云飞快瞬移,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拽了回来,然后在他和糙古的头上一人一下弹了个脑蹦儿。
“胡闹。”
曲丛顾却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慢慢红了。
朱决云之前从不训斥他,见此以为他是不高兴了,便沉声对糙古道:“你也没有些分寸。”
糙古直接跳下地跑了,显然也有脾气了。
曲丛顾‘诶’了一声,拦了一下:“你去哪?”
朱决云道:“别管它。”
糙古这个莽撞的xing格也没少惹事,他也正好借此好好管一管。
曲丛顾自然也就不敢再拦,看着糙古跑了,又小心地扫了一眼朱决云,心里有愧如坐针毡。
朱决云却说:“这与你无关。”
曲丛顾心道:那怎么可能啊,你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呢吗。
朱决云却又笑了:“我没有生气,只是想让它平时收敛些,慎行。”
曲丛顾想起糙古在院前伤人的事,说qíng道:“若是那些人没有找事它也不会这样的,它平时可好了,护着我,这次也不是故意的啊,就算摔倒了也不算什么嘛。”
说着还嘿嘿地笑了,表示自己很皮实,不怕摔。
朱决云实在是没话再说了,只能摇了摇头。
但该说得还是找了时机与糙古说了,糙古野xing难驯,就算与朱决云结契,这脾气还是一点也不少,朱决云恩威并重,也不知道最后听进去了几分。
小世子还担心这次糙古跟他置气,大晚上的不睡觉,直到快午夜时分才听见窗子响动,这只野láng回来了,直接跳到chuáng上,窝在他身边闭上了眼。
曲丛顾试探着去摸它,见它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眼睛闭着扫了扫尾巴蹭着他的胳膊,这下才敢睡。
日子过得很快,也很自在,曲丛顾都快忘了朱决云是为什么住进小院里的了。
这一天正午十分,天气越来越热了,房间里窗子和门都大敞开,地中央放了一盆冰块,曲丛顾的脸都要贴上盛冰块的盆上了,朱决云眼神一扫,他就往后坐,如果朱决云不看他,他就又贴上去。
一冷一热容易得暑病,他在家的时候就是这样对付曲夫人的。
就是这个时候,曲丛顾忽然感觉通体一寒,一抬眼看见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了一个人——那个穿着寿衣的女人。
曲丛顾大惊失色,一扑腾发出了声响。
女人冲他笑,在这样的日光下,她的皮肤实在过于白了,嘴又过于红了。
朱决云走进门,淡淡地叫了一声:“穷神。”
女人嗤道:“你这张毒嘴。”
“有何贵gān?”
“来见见故人喽,”女人笑起来,坐到了桌上,翘着腿道,“既然不能指望着迢度大师来找我,我就只能自己找上门了。”
朱决云道:“你再等等,我会一个一个找回去的,谁都落不下,何必急。”
女人的脸色落下了。
朱决云伸手道:“丛顾,过来。”
曲丛顾三两下爬起来,往他身边跑去,却被女人的寿袍里一条赤、luǒ的大腿拦下。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女人,马上转了眼,结果又看见这女人的脸,又慌张转眼,不知往哪看。
女人的腿一勾,把曲丛顾带了一个趔趄,禁锢到她身前。
朱决云冷道:“你还嫌这笔帐不够算吗。”
女人嬉笑着说:“哎呀,你急什么?”
朱决云坦然一步步bī近她:“放开他。”
女人的指甲抵在了曲丛顾的脖子上,柔声说:“万不要再往前走了,你看这么漂亮的孩子,可不能见了血挂了花吧。”
朱决云不再说话。
女人嗔道:“做什么一板一眼的‘穷神’、‘穷神’的叫,人家没有名字的吗?”
曲丛顾听了这话狠狠地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人啊!她怎么这么、这么、轻浮啊!
朱决云平淡道:“你若想好好的说话,便将人还给我。”
“费劲了心思找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恶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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