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府中出了这样不吉利的事qíng,人人自危中,就算是在意志坚qiáng的人也难免动摇了,更何况曲夫人本也就信这些东西。
朱决云记得真切,若是硬要在曲丛顾的命里挑出些什么坎坷来,那就是他十二岁这年,京城的这场天花了。
他们会有多有缘呢,朱决云往门外望了一眼,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然后却忽然见一个小少年提着衣摆从走廊里奔过来,面上还捂着厚厚地帕子,直直地冲他冲过来,跳着跟他摆手:“哥哥!”
一双笑眼面巾都遮不住。
朱决云忽然笑了,莫名地也感觉挺高兴。
曲丛顾这两天其实都有些恹恹地,爹娘不许他出家门半步,平日里的零嘴儿也一点不给了,饭也不好吃,每天拿着帕子捂着口鼻,拿糙药烧了在屋里熏个没完没了。
他有点想他姐姐了。
曲迟素平日虽然也不怎么惯着他,却愿意带着他玩,这个时候却谁也找不到了。
桌上的小茶杯被放倒了,来回地滚着,曲丛顾忽然就想起来那天遇见的那个男人说的话。
“你今天不回去,日后是要后悔的。”
他是在说这件事吗?
不会吧,好像那人也没这么厉害。
曲丛顾其实还是有点记恨朱决云放了自己鸽子的,他请了一下午的假,却在家里等了一下午,还让他娘笑话了。
话是这样说的,不过今天实在是待不住了,还是溜出去在院里转了一圈,忽然就远远的听见了朱决云说话的声音,嗓音很低,一直像是刻意让话中理智而不带qíng感,传到人的耳朵里却很清晰,隔老远也听见了。
然后记着仇的小世子撒丫子便冲人家跑过去了。
曲夫人奇道:“你与我儿丛顾认识?”
“我与世子有缘。”朱决云这样说道。
曲丛顾跑过来,道:“哥哥,你来找我玩吗?”
曲夫人训道:“无礼,叫迢度法师。”
曲丛顾就不问了,乖乖地跟着改口:“迢度法师。”
朱决云却笑着揉了揉他头上的发旋儿:“您有一个好儿子,世子未来是有大福气的。”
曲夫人听得高兴:“借您吉言。”
曲丛顾却抬头看他,眼珠里都是雀跃。
小孩子的亲近来得如此莫名其妙,又如此让人心生欢喜。
曲府收拾出了一间客房给朱决云,曲丛顾终于有地方打发自己的时间了。
朱决云不用下人帮忙收拾自己的行李。
曲丛顾就坐在桌旁,也不多说什么打扰,就托腮看着朱决云将些书本、衣服、银两拿出来放好。
朱决云忽然对他道:“见过这个东西吗?”
说着拿出了一根链子,上面缀着一块像指骨一样的玉石块。
曲丛顾接过去,配合地道:“没见过。”
朱决云头回也起了好玩的心思,耐心地多问了一句:“你觉得是什么?”
曲丛顾道:“玉坠子。”
朱决云说不对,叫他再猜。
曲丛顾就认真地想,然后软软地笑道:“我不知道嘛,你告诉我。”
朱决云道:“这是我身上的一块骨头。”
曲丛顾如他所料,吓了一跳,不肯相信,来回的扒拉着手中的坠子。
“你是神仙吗?是玉做的吗?”
朱决云暗嘲笑自己这是gān什么呢,好像就为了看这小世子的反应而显摆一样。
面上却还是笑着道:“只有这一块,是我出生时便在手里攥着的,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
曲丛顾心里还是有点不信,但再问显得不怎么礼貌,也觉得质疑人家说得话很不好,便忍住不再问了,只是来回的盯着看,神色震惊的样子。
朱决云从他手中将坠子拿起来,然后再次郑之又重的放到了手里,看着他道:“这东西曾被一位大造化的佛修开过光,遇事可逢凶化吉,你与我既有机缘,便把这东西赠与你,将来可为你挡一灾。”
这也算朱决云还他的那一条命。
曲丛顾却吓了一大跳:“那,我不能要啊,好贵重啊。”
朱决云递到了他的手中就不再拿回去了,曲丛顾给他他也不接。
曲丛顾急道:“我不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的,我娘也不会同意的,会训我的。”
朱决云笑道:“你不告诉她,这是咱们俩个的秘密怎么样?”
曲丛顾却还是不敢收着,跟烫手一样的捧着。
这块骨头看来确实是和朱决云没缘分的,上一世的时候是被陈清要走了,朱决云一直将它当个坠子随身带着,意外被陈清看见,说是喜欢便送了出去,朱决云当时并不知道这块骨头是他十世佛根的慧果,上面带着福报和机缘,直接就拱手送人了。
陈清后来的造化也不知沾了这块骨头的多少便宜。
最后他死那日,陈清将这块骨头摔在了他的面前,痛斥他冷漠无qíng,虚伪可憎。
这话也许真得有些是事实,但朱决云自问,世人都可以这样这样骂他,但陈清没这个资格。
他若是真的如此不堪,又如何积了十世佛缘?
可所有人中,陈清骂的最欢。
他自己识人不清,这没话说。
怨不得别人。
可今天不大一样,他自己知道这块骨头的重要,拱手送给这个小世子。
这孩子讨人喜欢,既然本来就是留不住的东西,那痛快地送出去没什么不好。
曲丛顾自觉自己收了一份大礼,扒开链子囫囵个的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冲着朱决云笑了,笑得好像chūn风都化开了。
他左右想了想,都觉得自己没有特别大的礼可以还回去,便道:“你喜欢老虎吗?”
朱决云:“……什么?”
曲丛顾道:“我下个月十号生辰,我爹说给我打一个金的老虎,我送给你好不好?”
“……”朱决云道:“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曲丛顾叹了口气,看出了他不喜欢金老虎。
朱决云道:“我送你东西并非是想要回礼。”
曲丛顾‘啊’了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的。”
“既然有人诚心送你东西,你只需要收着就好,”朱决云道,“无论是心意也好,爱意也好,礼物也好,不一定非得还回去点什么,没必要给自己填这个负担。”
这话也是朱决云说给自己听的。
曲丛顾忽然道:“可我也想送你东西啊。”
朱决云一愣。
曲丛顾道:“哥哥,我送人家东西和收到别人送的东西都会很开心的,为什么会是负担?”
朱决云无话可说。
曲丛顾又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我很喜欢,谢谢。”
朱决云只能道:“喜欢就好。”
一个自以为参悟透人生的大和尚,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说的哑口无言。
第4章 佛祖非主流(四)
曲府的气氛还是很紧张的,毕竟府上犯过了天花,好像把刀子一样悬在众人的脖子上,任谁稍微身子不自在些都要胆战心惊。
半夜里院子里有一扇门忽然开了一条小fèng儿,一个小小的黑影弯着腰溜了出去,迈着小跑往外面跑去,轻轻敲了敲外院的门。
朱决云在打坐中被他打断,月光把曲丛顾的身影打在门窗上,他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曲丛顾赶紧凑身挤进了屋里,松了口气道:“啊呀,还好没被发现。”
带着股子稚气。
朱决云看着他:“这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
曲丛顾却答非所问:“好无聊啊。”
“你在gān什么?”
朱决云如实道:“打坐。”
曲丛顾兴奋了:“你教我吧。”
朱决云忍了下,还是在他的脸上点了一下,触感是冰凉的嫩:“这不是可以随便教的东西,我要教你,你得拜师。”
曲丛顾便理所当然地叫了声:“师父。”
叫着叫着自己却先逗乐了,缩着脖子笑着,细绒的头发扎进衣领里,看着很软。
朱决云看着他,道:“这个不能随便叫。”
曲丛顾问:“为什么啊?”
朱决云道:“因为修道很苦,你不能踏进来。”
一个在如此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小世子,gān净地像一张白纸,纵然是朱决云心冷如铁也不会让他入道,受这些苦难,更何况他来渡曲丛顾,为了他平安一生。
曲丛顾很听话,教养极好,此时便不再多说了,转而去问朱决云前两天去了哪。
他问,朱决云就答,也不敷衍,两个人好像忘年jiāo似得,对着烛光长谈了一番。
曲丛顾拿出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儿想跟他分享,朱决云想了想,问道:“会下棋吗?”
曲丛顾先是点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姐姐说我棋艺很臭的,不喜欢和我玩。”
朱决云便笑,道:“正好,我也不jīng通,我们讨教讨教。”
棋盘是昨日新买的,木头很新,棋子落在上面的声音清脆。
猜子。
曲丛顾执白,朱决云执黑。
“不该落在这里,”朱决云道,“你再想想。”
曲丛顾的手又生生地停住,收了回去,一脸苦相。
朱决云手指了指一个位置,示意他放在这。
曲丛顾苦兮兮地用手扶着腮:“不想玩了。”
朱决云便顿了一下。
曲丛顾道:“你好厉害,我玩不过你,也不想你让着我。”
朱决云又问了一遍:“不玩了?”
“不玩了。”曲丛顾道。
朱决云便开始收棋子。
曲丛顾看了看他的脸色,没说话。
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朱决云笑了,“是我不太擅长和你这样大的孩子相处。”
围棋这东西很能看出xingqíng,他是想传达给曲丛顾一些东西,但这孩子竟然不喜欢,就算是多活了一辈子,他也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大意了。
“我也不是不喜欢啦,”曲丛顾道,“就是不太会。”
朱决云冲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曲丛顾道:“我姐姐和我玩的时候总是骂我,还耍赖,总是悔棋,我特不爱和她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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