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极做足了要夺位的架势,身披绛红金丝袈裟,颈上带一千零八十颗血丝菩提佛珠,绕了数圈盘在胸前,脸面洗净,一身焚香后的味儿。
他被百人拥簇,一步一步迈向了佛殿之中。
外圈是上身赤luǒ涂着金漆的十八铜罗汉,当枪不如水火不侵,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忽然一道血溅了过来,慧极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有一个胸口开了血dòng的和尚,脸失了血色,指着他道:“大逆……不道!”
慧极看也不屑看一眼。
马上有两个和尚各自站到两边,将红毯远远抛出扑在地上。
慧极才重新昂首,迈步向前走去。
石阶有百尺长,大殿金门就在眼前。
天边有青色泛起,灰蒙蒙的夜色覆盖大地。
从金门内走出了一行人,一字排开挡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慧极手下自然有人来逞英雄,叫嚷道:“不想死就滚。”
悟愚冷然道:“你们违背戒规,已犯了死罪,如若迷途知返还能给你们一个体面点的死法。”
慧极道:“这怎么算违背戒规?我受弟子拥护,算是众望所归。”
“况且掌门方丈既然无心匡复大业,那自然不该挡着别人的路。”
最后一句话用了内功,声音延绵威严,传入众人耳中久久不绝。
战事一触即发,悟愚咬牙说:“死不悔改。”
两方瞬间jiāo战,同门师兄弟手足相残,杀红了眼。
佛殿前流血百步。
忽然那扇金门开了,掌门方丈声音含怒震慑:“够了!”
一个高大而肥胖的身影从黑暗中显出身影,近五个月里,这是掌门方丈第一次现身。
悟愚行礼尊敬道:“掌门方丈。”
慧极面目倒是看上去平和极了,竟然寒暄问候了句:“这许多日未见,不知师兄可好?”
掌门方丈淡淡地说:“有师弟在,自然过不得好日子。”
“师兄,”慧极说,“非我不念及旧qíng,只是此事关乎我伏龙山的生死前途,既然师兄不想出这个头,那便让贤,让有能力的人来。”
掌门方丈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冷厉的视线扫过众人:“同门相争,手足相残,你们有何脸面跪在佛前,自称佛修!”
“贪图私yù,勾结党羽,不配为我伏龙山弟子!”
这话虽说给座下弟子,却也句句都扇在慧极的脸上。
慧极面沉如水:“那师兄又如何?贪生怕死,只求生前身后名,不顾伏龙山死活,你又有何脸面居于上座!”
掌门方丈这才看了他一眼,也就只有这一眼,忽然金光灿然,身形飘然只余衣角飞出视线。
他身材极为臃肿,但灵活,再现身便已经是站在了两方战场之中,一滩血泊之上。
掌门方丈道:“不然,难道要让给师弟来坐这个位置?”
慧极与他修为相当,底气不弱,拱手道:“那还要多谢师兄让贤。”
小院中。
黔竹趁着夜色溜了进来,正要敲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曲丛顾衣着整齐,问道:“怎么?”
黔竹愣了一下,又一想也合理,便说:“快走吧,慧极的人已经扫dàng整个山了,我忽然想到了你,你怎么还敢在这里?”
曲丛顾问:“朱决云呢?”
黔竹说:“我不知道,他不在?”
曲丛顾冷静道:“他昨夜没有回来。”
黔竹拽了他一把:“走吧,你快下山,我送你下去,别回来了,若是有了朱决云的音信我便告诉他去找你。”
“不了,”曲丛顾说,“你呢,打算如何?”
黔竹四下望了一眼,好像有些焦急他的不配合:“我也要跟慧极了,不然能怎么办?”
曲丛顾说:“你不要去,再等一等,你信我。”
黔竹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
“我不会害你,”曲丛顾又说了一句,“你再等一等,不要去cha手。”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黔竹看着他,神色不明,“掌门方丈输了,朱决云压错了人。”
曲丛顾松开他的手道:“明早,最迟明早,如果还没有分晓,你就去吧。”
“你太心急了,”他最后这样低声说,“这样不太好。”
曲丛顾不会说更多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
黔竹深深地看着他:“那你不走?”
“不走,”曲丛顾说,“不会有事的。”
他这样说,也这样相信着。
但并不是谁都像他这样相信朱决云能赢。
黔竹回程心慌,看着四下灯火通明,钟鸣不止,本来稳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脚下犹犹豫豫地走了两步,忽然咬牙转身,还是往佛殿跑去。
佛殿门口好似人间炼狱。
黔竹吓傻了眼睛。
悟愚身负了重伤,闷哼一声倒在他面前的地上,挣扎着爬,却没爬起来。
黔竹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又顿住了。
不能,悟愚今夜会输。
一道杀气闪过,他下意识去躲,一个他认都不认识的少年伸腿去踢,杀招接二连三毫不喘息。
黔竹瞪大了眼睛,咬紧牙关躲避,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内斗。
明白了权力的变革意味着什么。
第42章 狂风bào雨(一)
若不想苟活, 那就要流血,要杀人。
黔竹从未踏出山门,他头回经历生死关头, 瞬间慌了手脚, 让对方抓了破绽,一掌扑了上来——
黔竹吓傻了眼, 往后急退,心知如果这一掌挨在身上必死无疑。
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 抓住他胳膊擦着边躲开。
黔竹出了一身冷汗, 呼吸短促。
朱决云低头看了他一眼:“离开这里。”
黔竹下意识地拉了他一把:“师兄!”
朱决云另一手随意将那一击不中重新杀来的和尚挡开, 内力霍然bī退,将那人震出一口血。
黔竹向来是jīng明的,他也一向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此时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去看朱决云,只见他神色平淡,在这样的夜色下却让人心惊。
黔竹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衣袖。
朱决云只说:“急功近利是大忌。”
“回去睡觉吧。”
黔竹站在原地, 半天没有说话。
他是知道的,迢度向来不管闲事,他救自己这一命, 还有这顿半教训半规劝,是看在了曲丛顾的面子上,仁至义尽。
黔竹恭敬地行礼,低声说:“谢师兄教诲。”
朱决云扫了他一眼, 转身走进沙场血泊之中。
那佛修走入了两军jiāo战之地,一派从容只当平常。
他忽然想起了曲丛顾的那张冷静的脸,跟自己说‘你信我,不要去’。
他本不肯信,那也是自然的,可是此时见了迢度,他信了。
生死临于前面不改色。
这样的人不赢,谁能赢呢?
是他不懂迢度。
而且这世上恐怕除了曲丛顾没人懂迢度,也没人敢这样信他。
六十年前那个小孩还又哭又笑的求他出主意,问怎么才能搞定他哥哥,再见面,竟然已深qíng至此。
树影在黑夜中显得可怖,也恰好遮挡了视线。
黔竹转身,回去了。
十八铜人阵出阵,将战场团团围住,金刚经如有实体,梵文照亮了大半边天。
悟愚被镜悟扶着,嘴角胸前都挂着gān枯的血痕,一下一下地喘着气。
朱决云化出吟龙决,一条明huáng金龙半透明着身体,嘶啸腾于半空之中,敲打着十八铜人阵无解结界。
镜悟咬牙道:“迢度!你的法器呢!”
朱决云说:“放家了。”
镜悟懵了,气得快要张过去:“你长没长脑袋?!那现在该怎么办?!”
结界之外,掌门方丈和慧极凌于半空之中,衣袖翻飞袈裟随真气狂舞。
两人均无破绽,毫无等待必要,直接出手。
两个三重金身的阿罗汉对峙,顿时天地震动,真气挥洒出方圆百里,飞鸟走shòu无还。
朱决云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拿着一张嘴骂人的?”
镜悟被他忽如其来的牙尖嘴利给顶了,一时还不知道他这是哪根筋不对了。
悟愚佛珠在手间转了数圈,qiáng撑道:“众弟子听令!”
镜悟等一gān师兄弟立时正襟顿首。
悟愚说:“今日我等以身正道,抛头颅,洒热血,死便死,死就死了,师兄弟都记着你为大道而死,为伏龙山正统而死!”
众人声音坚定而恢弘,齐声应道:“弟子领命!”
悟愚却已是qiáng弩之末,嚷出这番话又咳了两下。
镜悟怒极,将法杖引出,大喊道:“都给我上!”
每一个佛修门派之中都会有一个最qiáng的术阵,名唤十八铜罗汉。
选百年间难出的人才十九人,日夜锤炼不需受佛礼约束,不出早训,也不念经,只需不断qiáng化,直到他们毒虫不侵,刀枪不惧,十九个人好似一体,默契至极。
十八铜罗汉不成阵不出世,一旦出世便大杀四方,号称无解。
术阵之中金光阵阵,都是杀人的。
他们脚踩着肩膀,人摞着人,将天都堵死,拳脚无孔不入,沾了一下便要震碎五脏六腑。
朱决云引出吟龙决,却突不破这结界,他身后无人,在一时不查中了一拳,十八铜罗汉都不能算人,金刚铁打的身体,他生生受下,却感觉四骸都裂开了一般。
这天下就没有无解的阵。
钟戊这时才来,却当真带了数百武修弟兄。
这一夜钟戊穿了身破烂的黑袍,飞身时猎猎作响,一脸的胡子茬,衬得那半张脸的疤痕更又江湖气了。
这些人来,先把悟愚惊了。
钟戊chuī了声口哨,武修弟兄从阵外破阵。
任何术阵都是这样,将全部阵势都留在阵内,却把后背都晾了出来。
十八铜罗汉极为灵活,马上变换了阵形,上方罗汉凌空转身,与外对峙。
朱决云此时终于见了破绽,忽然飞身上前,硬挨了数拳,无数道金光将他皮ròu划破,他擒着玄龙的脖颈,死死地压在了一个转身的罗汉的后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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