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古还是炸着毛,眼里当真是森然的凶恶。
年轻男人却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想用手去摸一摸,结果险些被咬断手指。
曲丛顾‘啊’了一声,道:“不能咬人不能咬人。”
年轻男人笑了,道:“没关系,敢问它的主人可是你?”
这个人长得是很俊的,丹凤眼在微笑时微微上挑,薄唇挺鼻,身量也高挑,看上去极为体面,曲丛顾不认识这个‘陈哥哥’,从来没见过。
曲夫人替他答道:“这是我府中一位大师的,是丛顾喜欢这些小动物,才天天霸占着不放。”
陈清让身后跟着的下人将东西卸下,然后道:“真巧了,我爹也常说念叨着想除一除府上的煞气,我正苦于寻不到合适的人,不知夫人可否引荐一二?”
曲夫人当然不好拒绝。
陈清可是带了所谓的‘灵药’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莫名其妙的送了些一般人根本弄不到的药来,若是只为了找个大师,那这当然不算什么。
陈清清走进祠堂的时候,朱决云恰好念完第一遍经书,第二遍刚刚起了个头。
曲丛顾也跟在他身后,糙古忽然从他怀里跳出来,跑到了朱决云的膝上,警戒而凶狠地看着陈清。
曲丛顾道:“哥哥,有人找你呢。”
朱决云睁眼抬头,看见陈清就站在他的面前,冲他微笑。
不久前,这个人才刚刚将一把剑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一剑没入胸口,带出一串血花,就溅在这张薄qíng狰狞的脸上。
听他骂自己‘咎由自取’。
朱决云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觉得此时自己太过冷静,心底刻骨的寒意被一点一点的揭开,然后无论是冷漠和仇恨都又被死死地藏在一张无波无澜的面皮下。
他听见陈清道:“这只灵shòu当真有趣。”目光看向的是糙古。
就是这句话,上一世也是如出一辙。
陈清有入仙门长生不死的野心,他和上一世一样,寻着灵气而来,看上了法器糙古。
这一世朱决云和糙古相见早了,那么陈清和他的相见也跟着早了。
衣角忽然被拽了两下,朱决云低头,看见曲丛顾正望着他,问道:“哥哥?”
朱决云自然地翻手戳了下他的脸蛋,然后对陈清道:“这是我的法器。”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说的。
然后陈清如他所料一般笑着道:“是还未结契的法器?”
朱决云看向他,神色冷淡:“陈公子不妨有话直说吧。”
从进门到现在,并未有人担当起引荐的角色,朱决云不该知道陈清姓陈。
但他竟然这么说了。
陈清笑道:“大师好本事。”
曲丛顾开始发觉屋里的气氛好像不大对,朱决云虽然平时也不怎么笑闹,看着挺沉稳的样子,但这次却显然是很不高兴,就连糙古都好似很防备的样子。
“近来天灾不断,”陈清道,“我是想请先生过府去清一清晦气,不知您有没有时间。”
朱决云正要说话,曲丛顾忽然道:“没有吧。”
朱决云:……
曲丛顾做出一副仔细思考了的模样,道:“没有时间啊,朱大师很忙。”
陈清顿了一下,忽然有点接不上话了。
第7章 佛祖非主流(七)
朱决云忽然勾了勾嘴角,然而很快便压下来。
“还是算了吧,”朱决云道,“陈公子所求的东西我给不起,及时止损最好。”
自陈清迈入曲府大门那一刻朱决云就有所感,他早已经参悟了数百变生与死黑与白,看得透极了,但在感受到陈清的气场时仍然双目霎时睁开,眼里仍是一片冷厉,随之便是一瞬间地动dàng。
任谁都要承认,朱决云是有大智慧的人,可一个人通透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骨子里有股子难消的傲然,他能让自己去接受被背叛指摘,却不能接受自己因此而仇恨入骨不能释怀。
朱决云始终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审视着自己,一边难逃旧事血恨,一边痛责着沉湎于仇恨中难进一步的自己,他维持着冷静与自持,内心却和自己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博弈。
他该恨,该厌恶,但要有度,不能因此被拂乱了步伐,有失气度,这些本该是他的东西他都会得到,但不是为了这世上任何一个与他有仇的人,而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是佛的傲骨,漠视天下人,甚至是自己。
所以朱决云就看着陈清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有滔天的làng,面上波澜不惊。
小世子煞有其事地道:“陈哥哥,迢度法师要做早课了,是不让有人在的。”
陈清:???
这话是他理解的意思吗?这孩子给他下逐客令?
这不大合礼数吧小世子,我刚给你家送了价值百两的药材啊。
糙古后腿一蹬,跳上了朱决云的肩头,眼睛bī成了一条fèng露出森森绿光,尖牙呲出来,喉咙里发出恐吓声,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敌意,甚至是杀气。
陈清忽然发现这一屋子的人好像都不大欢迎自己。
这样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按理说他进退没什么失礼的地方,美人自知,身份地位也没什么可说的,所以到底是哪里犯了忌讳?
陈清拘礼道:“是我莽撞了,既然迢度法师不方便那边算了。”
朱决云抬手安抚了一下糙古,从容道:“陈公子面相上看是富贵之人,只是眼界太高,路途便难走,今日有缘相见,我送你一句话。”
他突然抬眼,尖利的目光将陈清定在了原地。
“日后若得以再相见,千万躲远些。”
陈清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有片刻不能动弹。
朱决云的狠戾只在一瞬间,眼神再一转已经换了回了冷淡模样,右手一引,糙古身形拔然抽长变成了一道黑影,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实质化的形象,一根降魔杵凭空出现!
降魔杵长约八指,分成三段,以三个佛像头为柄,分别做笑状,怒状,骂状,以三棱杵为尖,大道至简,除此之外再无雕琢,周身散发出古朴的光芒,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曲丛顾见此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为了不露怯还装出‘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模样。
陈清面色变了。
朱决云冷然道:“金刚降魔杵已然认主,永生永世追随与我,不离左右。”
陈清终于明白了,朱决云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这场面难免荒唐凄凉,前世恩怨纠缠数年,隔世相见已是连陌路人都不算了。
天下恩怨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为利往罢了。
陈清极为识相,利索地躬身行礼:“在下告退。”
朱决云挥袖转身,隐去一身寒气。
曲丛顾将人送到了门口,犹豫了下子走到了朱决云的跟前,看见了他手中拿着的降魔杵。
朱决云却笑了,拿起了他的手,将降魔杵放到了他手上。
曲丛顾抓住了他的衣袖,神色有些担忧叫了一声:“哥哥。”
小孩子倒是意外的敏感多思。
朱决云捏了捏他的脸,也不大使劲,看着他一张小脸被捏起了一块ròu,乖巧的好看。
曲丛顾冲他笑,道:“哥哥,这是糙古变得吗?好厉害啊。”因为被捏着脸,说话也不大清楚,听着像大舌头。
“是啊,”朱决云松了手,笑道,“你可以让它变回来。”
曲丛顾睁大眼:“它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朱决云道。
他握住了曲丛顾的手,放在降魔杵上,真气流转汇入杵身,道:“你可以命他化形。”
曲丛顾紧张地看着自己手中流转的光芒,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微急促,道:“变——变回来。”
“——好不好啊。”
可能是怕自己语气不好,又赶紧加了后面一句。
一阵光从手中炸开,降魔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黑色的影子,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只小láng的剪影,待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了糙古的模样。
曲丛顾感受到了神奇与震惊,世界观甚至都被颠覆了。
朱决云笑道:“去玩吧。”
曲丛顾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糙古一眼。
糙古却后腿一跳,灵巧的攀上了他的肩膀,不动了。
曲丛顾受宠若惊。
之前糙古可都是不大搭理他的。
朱决云一手一个,各揉了揉头,笑道:“糙古很喜欢你,一般人是不会让近身的。”
法器又怎么会无故亲近人呢,这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了。
毕竟每天跟哄孩子一样陪他玩。
曲丛顾就很容易的,很简单的骄傲开心起来了,而且这份开心维持了非常久。
甚至一直到了曲府的门禁被解除,府中人可以自由出入的时候。
天花肆nüè了数月,这片土地上有很多人的在这个苦夏死了,但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曲丛顾提着衣摆跑在长廊上,‘哐’地一下子打开门,焦急地喊道:“糙古,糙古呢?!”
屋里并没有,曲丛顾跑到院子中,大声喊道:“糙古!”
一只幼láng从远处的房顶青瓦上一路飞驰,脚下生风,直接冲到了曲丛顾的面前,幽绿的眼睛看着他,询问他有何事。
曲丛顾急道:“哥哥,你快去看看哥哥!”
糙古听闻朱决云有异二话不说转身便跑,身影化成一道黑光直接消失在了原地,曲丛顾便赶紧小跑着去追,衣袍飘扬着撒了一路。
昨日是解禁的日子,曲丛顾想出去玩,又不好意思再开口,纠结了一天,在傍晚他背了一天的书之后,朱决云忽然说可以陪他出去逛一逛。
曲丛顾今日便没打算再读书,晚起了一会儿,谁知到祠堂的时候却看见朱决云一身是汗的悬于半空中,神色隐忍,叫也叫不醒。
曲丛顾手足无措不知该找谁,只能来寻糙古。
其实也并不是大事,朱决云在突破的关口,修炼的进度过快让他也有些意外,少了些准备,而且这样快得修炼速度之下,内力却不是一时就可以积攒起来的,他的突破与别人就有些不一样了,变得有些凶险。
糙古落地,吐出真气充盈满屋,为朱决云护法。
屋中黑色真气弥漫翻滚,将朱决云拢在中心,他面色冷俊唇紧紧抿住,长发随着气流而撒了一背,不似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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