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的,很明显兴致落下去了很多。
这个确实不行,朱决云把道理讲清楚便不再多说。
曲丛顾也不说话,两人间一时沉默。
过了半晌,曲丛顾忽然道:“对不起。”
朱决云低头看他。
曲丛顾道:“我无礼了,不该冲你生气的,也不应该说要出去玩,明明我都答应娘不能出去了。”
说话间也不抬头,就盯着桌案看。
‘扑哧’、‘扑哧’数声,朱决云心头连中数箭,铁石心肠生生给穿软了。
朱决云伸手抚了抚这头细碎的绒发,道:“真是个好孩子。”
最近的空中永远弥漫着糙药的味儿,天倒是还是一般的蓝,偶然chuī来两阵风,也chuī不动这浓重的药味,这下面的气好像是死了一般,大街上一整日也不见一个人,无论是饿死还是渴死抑或是病死,那都在家中默默地进行着,死活都不会出门。
曲府一直平安着,再未有人发热,但个个也都被摧残地身心俱疲。
朱决云练功数日,稍微有些气色,体内真气积攒,不日便要突破练气。
曲府的门却忽然被敲响数下。
这扇门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被敲过了,上一次响还是朱决云来。
下人隔着门大声问:“谁?!”
但外面并未有人应。
下人不敢开门,连续问了两声,这才听见外面有一个女声道:“求您……赏口饭吃。”
曲家向来是行善的,无论是曲老爷还是曲夫人年年都会布粥,上门讨饭的也时常有,平日里下人便直接打发了,如今qíng况特殊,这个下人往上通报给了曲夫人。
曲夫人道:“你去收拾些gān粮远远地递给她,乱世求生,都不容易。”
下人便领命,包了些gān粮,门刚开一条fèng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道黑光一闪而过,直冲进了府中,冲着祠堂而去!
下人大惊,吓得往后栽去,连声大喊。
这边曲丛顾正背《周颂》,午后阳光晒得人发懒,困得一顿一顿地,嘴里还念叨着背着。
朱决云猛然抬头,转身站起。
房门应声而开,直冲他面门而去!
曲丛顾吓了一个激灵,一抬眼便看见朱决云抬起手,震袖一挥,忽然一道黑光出现,落在地上了,现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láng崽儿。
真得是láng崽,应该还没断奶的那种。
曲丛顾‘啊’了一声,道:“这怎么了。”
朱决云低身,毫不顾忌地将它从地上抱了起来,冲曲丛顾招了招手,道:“这是我的法器。”
曲丛顾一脸茫然。
数个下人把脸裹得只露出眼睛,拿着棍棒追过来,嚷嚷道:“法师!你看到什么——”说着就看见了朱决云怀中的láng。
之所以一眼就看出是láng而不是狗,是因为灰白相间的毛发和莹绿的瞳孔太过明显。
朱决云道:“没事,是来找我的。”
这只láng跟在朱决云身边很多年了,原身是降魔杵,自由灵识不久便与他结了契,身与灵永世相随,朱决云身死,降魔杵自然随着主人重生。
这已经找来的很慢了。
láng崽在瞅着朱决云,他们一同经历了生死,此时重回了起点,即使才隔了不到两个月就再次见面,还是难免有些波澜。
曲丛顾很喜欢这只láng,有点想摸,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
朱决云索xing将láng整个放到了他怀里,道:“不咬人,玩吧。”
曲丛顾又惊又喜,忽然拿脸蹭了蹭láng脖颈上的毛,道:“好软啊,它好可爱。”
láng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不像是厌恶,一翻身扣在曲丛顾的肩膀上,反正也不大老实。
曲丛顾哇哇地叫着,来回地去捉láng,让他回自己的怀里,却总被láng上下在他身上蹿跳着躲开。
一人一láng简直在比谁更萌。
曲丛顾死皮赖脸地抱着láng玩了一下午,晚上回屋前磨磨蹭蹭。
朱决云看透了他了,便道:“抱着回去吧。”
“这怎么好,”小世子假意推脱,“它是来找你的呢,跑了那么远的路。”
朱决云笑了:“那好,那便还给我好了。”
曲丛顾:“……”
说出去的话不能食言,小世子心qíng很不晴朗,忽然看出了这次朱决云在逗自己,又揉了把láng崽的毛,想递出去。
朱决云却直接推过去,让他稳稳当当的把láng抱好,道:“带走吧,别玩太晚。”
曲丛顾这才笑了,眉眼弯着,问道:“它叫什么啊?”
朱决云道:“糙古。”
第6章 佛祖非主流(六)
夜半时分,天地一片寂静,连虫鸣声都浅淡。
窗外忽然扣响两声,一个黑影拱开了窗子,落在了地上。
朱决云睁开眼睛,看见糙古蹲坐在地上看着他。
糙古现在还是毛绒绒的模样,板着脸眼神还挺厉害,看上去有种qiáng烈反差的荒诞美感。
但就是现在这个小东西,它是法器谱上排行第七位的法器,头六位均为剑,只有它原身降魔杵,传说由黑龙筋骨锻造而成,敲打四十九昼夜横空出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真正稀世之物。
名唤‘糙古’,是一个‘苦’字,世如苦海,翻làng遮天。
是糙古挑了他这么个主人,而不是他挑的糙古。
朱决云当年凭着这十世慧根入了糙古的眼,结契认主时也颇是轰动了一番。
法器认主便忠心耿耿,不然估计后来早跑了。
而事实是,糙古不但没跑,还跟着他受了挺多罪。
朱决云伸出手,糙古便跳到了他的腿上,依旧眼神凌厉着,没波动。
糙古身上流转地尽是充沛地灵气,天地间排行第七的法器,纵然是打回了刚化形时重来,其威力也绝不容小觑。
不等朱决云说话,糙古便忽然在喉咙中发出了阵阵低吼,周身散发出黑色的光,从它的额间溢出一道极冲的灵气,直冲进了朱决云的体内。
朱决云摆开架势,手悬于膝上虚握,闭目叩齿,将冲进体内的真气往四肢筋脉引导,冲破阻滞,倒灌丹田一阵通透。
不需多时就从腹中开始隐隐传来热气,身上散出些白气来,脸上却一丝汗也没有。
丹田之内真气越涨越满,往四肢百骸冲去,让筋脉生生被扩大开来!
这过程疼是不消说的,朱决云惯是能忍的人,身体微微地、以不可见的幅度打着摆子,面上分毫不显,硬撑。
糙古这时非但不收力,反而低鸣声更重,真气越来越猛,那真气灌进朱决云的身体里好似被bī成了一条直线,近乎疯狂地往里面灌输着。
筋脉好似要被崩断,身体也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远处天边一道微弱的光冲向天际。
朱决云就在巨痛和沉默中,在这一晚突破了练气期。
身上出了一身浮汗,隐隐地还有些淤泥污垢一般的东西渗出来,是入门后的第一番洗礼。
朱决云jīng神极累,头回睡过了头。
这日清晨,天气很好,有点微风,但也chuī不动树叶枝桠,让人觉着舒服。
曲丛顾起了早去祠堂,却没找见朱决云。
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已经该诵经了,曲丛顾看了两眼书,心里头长糙,听见点动静便往外看,外头日晷越走越慢,小世子扔了书跑出去找人。
朱决云房中的窗子开着,曲丛顾往里头瞄了一眼,看见chuáng幔竟然还拉着。
门被慢慢地拉开了一条小fèng,一个身影挤了进来,尽量发出最小的声音,看着像个不怎么灵巧的小贼。
chuáng幔拉开一角,一只大眼睛先凑过去,却正对上了糙古冷冰冰地目光。
曲丛顾煞有其事的冲他‘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将糙古抱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啊,”曲丛顾小小声地道,“我们不要吵醒哥哥睡觉。”
糙古:……
你不来谁也不会把他吵醒。
曲丛顾也不走,抱着糙古便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拿白嫩的小手去梳理它身上的毛,压低了声音道:“哥哥为什么还在睡啊,他昨晚gān什么了?”
说着把糙古举起来,和它对视:“你们是商量事qíng了吗?”
糙古一脸冷漠。
曲丛顾完全不为新朋友的不配合而尴尬,依旧非常友好的进行单方面的聊天。
“你昨晚什么时候走的啊,”曲丛顾特别特别小声地道,“我都不知道,我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把我卖了我都感觉不到的。”
身后的门忽然打开,朱决云道:“进来。”
曲丛顾惊讶地转身道:“啊,你醒了!”
这怎么可能不醒,朱决云心道。
曲丛顾不好意思道:“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朱决云道。
糙古又冷漠地扫了朱决云一眼。
曲丛顾特别喜欢糙古,最近去哪都喜欢抱着,因为有了这只小láng,甚至不总是跟朱决云玩了。
糙古只当帮朱决云哄孩子,它甚至可以连个表qíng都不给回应,曲丛顾就能乐呵呵地跟它说一天的话。
天花的病症已经慢慢地在消退,新的病源再未出现,曲府中的气氛也缓和了很多,街上也开始有了些行色匆匆的路人。
曲丛顾这天打了一盆温水给糙古洗澡,用带子将袖子系好,露出白生生的两截胳膊,晾在阳关底下,往糙古身上浇着水。
糙古毕竟也是法器谱上排行第七的,是有头有脸的,就算怕水它也不能说,得忍着,此时gān脆闭着眼等待结束,谁知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霍拉’一下子从水桶中站了起来,直接化成一道黑影冲了出去。
曲丛顾吓了一跳,叫道:“怎么了?”说着也跟着跑了出去。
在主院中连着他娘站了好些人,其中有两个人他从未见过。
糙古周身仿佛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场,呲着牙低吼着恐吓,不让其前进一步。
曲丛顾上前,愣道:“你怎么了呀。”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小世子了吧,真是少年才俊。”
曲夫人道:“丛顾,这是陈公子,你该叫他一声哥哥。”
“陈哥哥,”曲丛顾乖乖地叫了,然后转身抱起了糙古,“它平时很听话的,可能是见到生人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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