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歇会儿。”胡玉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见林惊蛰并不因为一模的失利气馁,欣慰地端着两个汤碗进来。她将晚饭放在两个孩子面前时顺便看了眼林惊蛰正在为高胜讲解的书,有点疑惑:“这个资料,好像不是学校建议范畴里的吧?用来复习高考会不会难度太高了?”
林惊蛰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碗,小脸盆一般大的面积里盛了山一样的饭菜,甚至横放了一大块蹄髈。
而高胜那一碗里,只有一小块带骨的蹄尖。
这年头普通市民生活质量不高,胡玉又没有正规教师编制,因此没有分到学校的房,日常福利也会相对差一些。高胜的父亲在外地打工,母子俩就蜗居在学校附近一处租来的民居里,十分狭小,ròu价于胡玉的教师工资相比较,算是很贵了。
林惊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中教师虽然编制有限,可胡玉已经任教多年,按理说怎么也该轮到了。只是去年年初,一中新jiāo给教育局的编制名额里偏偏没有这个老教师的名字,高二时才接替离任英语老师入职的李玉蓉反倒位列其中。
当前形势比人qiáng,林惊蛰心知赚钱刻不容缓,心中筹谋后才缓回不顺的气。面对胡玉,他脸色柔和得多,一面将大块的蹄髈夹成两半一面解释:“学校的复习卷和建议的教材题目难度都太低了,我觉得不太乐观。”
他正想将半块ròu分给高胜,筷子还没出去,碗就一沉。高胜相当自然地夹给他半块蹄尖,随即开始就着剩下的菜láng吞虎咽。
林惊蛰愣了下,也给高胜递ròu,高胜却把碗面一捂,侧过身去:“吃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胡玉也对林惊蛰自己找教材这事儿有点莫名:“学校的复习卷和推荐书都是老师们深思熟虑过的,你只要把那些看完,知识巩固就不会出问题了。”
她捡起书仔细地看了两页,眉头也微微蹙起:“这些都是题纲外的内容,不会被考到的。”
她从乡村长大,在临市师范毕业,一辈子也不曾去过更远的地方,理所当然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林惊蛰已经过了什么事qíng都据理力争给人分析的年纪,他更看中目的,索xing框她:“我外公之前跟我说,省城群南一中的学生都用这套教材复习。”
群南一中!那是什么地方!
胡玉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如果说郦云一中对郦云市来说是位列第一的学府,那群南一中,就是群南省下辖最声名显赫的高中。群南一中每年的重本率,比郦云一中简直高出了五片大西洋。
这个名字让深知升学不易的胡玉一直以来都深刻敬畏着,她小心地捧着那本书:“你说真的?”
“还有这几套。”林惊蛰将自己翻阅过梳理出的那叠书也推了过来,“我们学校的进度好像和他们不太一样。”
那是可是群南一中啊!胡玉有些惭愧地想,能一样吗?
只是林惊蛰透露的消息给了她极大的启发,郦云一中每年的升学率和省城的高中区别那么大,原因会不会就是题纲范围太僵化狭窄?
她毫不怀疑林家外公的消息渠道,林惊蛰已经去世的外公大抵是她这辈子见到过的最儒雅最有文化,社会地位也最高的老人了,对省城的动向了若指掌那是当然的。
事关学生的前途,这问题一经深想,立刻变成了火烧眉毛的要务。胡玉连碗都来不及收,找来纸笔匆匆记下这几套书的名字,转头就跑去研究了。
高胜双手哆嗦得快要拿不住碗:“惊……惊蛰,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胡玉一走,林惊蛰又恢复成那副清心寡yù的模样,他瞥了眼高胜故作抱怨的脸色,有几分的恨铁不成钢:“胡老师成天被李玉蓉指着鼻子骂,你从来没想过要为她争口气吗?”
高胜面色一变,玩笑的心态也收了回去,眼睛里透出由衷的痛苦来。
林惊蛰敲了敲桌子:“你还有心就好,过来,我给你讲讲这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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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即将踏入歧途的少年被一道激将法激出血xing,江家,江润的母亲却被儿子带回来的消息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记过?!”
这几日江晓云连父亲的停灵仪式都没时间参加,一心忙活着为儿子弄保送,钱都已经送出不知多少了,这临近升学的当口,学校突然来个记过?!
开什么玩笑,保送是那么简单的吗?郦云一中每年就一个去群南大学的名额,多少家长抢破了头盯着呢,条件不知有多么严苛。除了品学兼优,获得市级荣誉外,学生在校的档案记录绝不能有任何污点才行。
江晓云连教育局那边打点市三好学生的钱都已经送出去了,记过处分一旦下来,这些就都成了泡影。
“怎么能这样!”江晓云气得心跳都险些骤停,“你们李老师钱都收了,她答应过会帮你的!”
江润嚎啕大哭,这会儿真绝望了。临到放学他还惦记着记过的问题,可李玉蓉一下课就跑了个没影,他连求qíng的机会都没有。
李玉蓉收钱是私下的活动,只不过是答应在学校里帮着里应外合罢了。保送名额多稀罕的东西,江晓云送钱,其他学生的家长也送啊,一中校长自己就不知道收了几个,指望校长为江润公开出面杠上行政主任,根本就不可能。
听江润说完事qíng经过,江晓云破口大骂:“又是林惊蛰!这有娘生没娘教的小杂种,他肯定是故意的!”
江润的父亲在一旁闷头抽着烟,闻言眉头不禁蹙起:“你讲点道理,明明是咱儿子主动去……”
“你闭嘴!”江晓云恨林惊蛰的主因是古董,这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她一声大喝,因为倒cha门一直没什么地位的江父习惯xing住了嘴。
他一个小学老师,彻头彻尾的好脾气,哪里能跟江晓云斗?江晓云看他垂回头抽烟那没出息的样儿,还想再骂几句,好在被茶几上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江晓云面对电话时,声音变得恭顺无比:“王科长,是您呀!哎呀,那个事qíng啊,您放心好了,宝剑赠英雄,我过些日子,一定亲手给您送过去!”
放下电话,她头都胀痛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儿子保送的事qíng迫在眉睫,林惊蛰那堆古董也没个进展。
来电话的是省城某资源局的一个科长,管理土地划批。江晓云和弟弟(林惊蛰的舅舅)江知前些年组了个地产公司,一直没搞出名堂,亏就亏在了没关系上。现在好容易经人牵线认识了这位财神爷,那简直是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将对方双手捧在头顶上。
这位财神爷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收个古董什么的,江晓云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了父亲那群收藏价值几何。靠着江外公的那堆古董,他们成功和这位王科长有了来往,空头支票开了好几个月,现在对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居然开始公然催促古董的进展。
江晓云急得心尖都在发痛,她猛灌了几口水,实在想不出头绪来,咬牙一拍桌子——
“刘德,你去书房把电话簿给我拿来。”
江润的父亲一愣:“你要gān嘛?”
江晓云yīn沉道:“给我姐打电话。”
她的亲姐,也就是林惊蛰早早改嫁离开的妈,二婚的丈夫,就在省会做地产生意。
第四章
丧乐声蔓延过整个墓园。
这是个yīn天,凄楚的北风刮得整个郦云市的人都回到了冬天。林惊蛰一身薄外套,浑身冰冷,木然立在那座熟悉的,他上辈子每年都会来看望的石碑前。
时间、地点、人物,记忆没有出一点差错,如果非要说此刻和前世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也只有林惊蛰这个曾经胆怯彷徨的孩子不再心怀憧憬了。
如同看穿眼前嚎啕得声嘶力竭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的姨妈江晓云和舅舅江知,同样的画面,间隔二十年观赏,他的感悟大有不同。
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林惊蛰知道自己的母亲江恰恰如同前世一样不曾到场。
他不禁疑惑,上辈子的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样的失心疯,才会认为一个连从小宠爱自己的父亲葬礼都不愿意出席的人会是个好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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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恰恰那边的qíng况,林惊蛰多少了解一点。她和林惊蛰的父亲林润生离婚后,就迅速地和这一任丈夫齐清组合了家庭,两人目前定居在群南省省会群南市,开了家房地产公司,现在的名字叫“齐清地产”,规模只能算小有根基。
但林惊蛰知道,这样的现象不会维持太长。
六年后,“齐清地产”将会与已经成为郦云市著名企业的“知晓地产”合二为一,改名为“齐江集团”,稳坐上群南省第一地产企业的宝座。
“知晓地产”正是林惊蛰的姨妈和舅舅合伙开设的公司,而后摇身一变,他俩又成了“齐江集团”的重要股东,风光显赫到什么程度?就连郦云市的市委书记都要敬让三分。
真可谓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不过好在那只是未来,而现如今,这群yīn险卑劣不择手段的家伙,还不曾发展出如此澎湃的力量。
姨妈江晓云和舅舅江知心思正盯在古董上,后世对林惊蛰不屑一顾的“齐江集团”副总裁江恰恰,现在也还是那个在丈夫面前想尽办法和上一段婚姻摆脱关系的普通女人。
江恰恰的第二任丈夫齐清,外表清隽儒雅,骨子里却是个非常封建又大男子主义的个xing。加上家里在省城有些威望,他家人自认门第不同于普通群众,对江恰恰的第一任婚姻一直心怀芥蒂。为了在夫家站稳脚跟,江恰恰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结婚之后甚至连跟娘家的来往都彻底切断了。上辈子的林惊蛰被她诓去省城,也不过做贼似的呆了小半年,随后便被江恰恰以“父亲qiáng烈要求”为由,中途退学送到了燕市那边。
那时的林惊蛰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也因此在到达燕市后,对同样毫无印象的父亲心中充满了敌意。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不到一年,那个对他口口声声“今生只会有你这一个孩子”的母亲,就满心甜蜜地诞下了自己真正期待着的“爱qíng结晶”。
林惊蛰从回忆中醒来,接过公证人员和律师正式移jiāo给自己的曾经属于外公的古董库房钥匙,离开之前,他最后朝内看了一眼。
不大的空间内,三方壁柜里,大大小小罗列着的,就是外公这一生最为珍视的藏品。很遗憾的,林惊蛰没能耳濡目染到这个爱好,他对古董一无所知,也缺乏兴趣,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一屋子被安放妥帖的青铜器每一件都价格不菲,并关系着所有,所有他不大喜欢的人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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