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蛰眯起那双形状漂亮的眼,回首一整衣襟:“走吧。”
库房安置在现在已经独属于林惊蛰的家里,楼下正有人收拾灵堂,葬礼结束,姨妈江晓云和舅舅江知罕见地没有立即离开。
他俩坐在客厅里,正抱着电话神qíng紧张地盯着去往库房的那条路。
见到林惊蛰的身影,两人的眼睛都猛然发亮,江晓云一手拿着听筒,一手猛烈招呼:“惊蛰,快过来,你猜是谁的电话?”
林惊蛰站在原地,微微仰头,从视线斜下方面无表qíng地审视着她。
江晓云被盯得头皮发紧,心道自己真是中了邪,同时尴尬地维系着脸上惊喜的表qíng:“是你妈妈呀!”
听到这句话,林惊蛰可算动了,迈开脚步缓慢地朝她走去。
江晓云心中暗骂一声,又同时难免生出点得意的窃喜来。不是她自夸,再怎么关系不好,她也是看着这小鬼长大的,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虽然表面上总是一张油盐不进的臭脸,但没妈的孩子,心里总是会念着妈。
江恰恰那边对她们挖掘的新关系网如获至宝,毕竟省城负责土地划批的人可不是轻易能牵上线的,他们手指头漏出点沙来,都够各大地产公司咂摸个一年半载了。而她和第二任丈夫的齐清地产成立没多久,正处在急需扶持发展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要是能得到对方一点襄助,那可真是……
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表现出自己拥有此等关系网的能力,那么她在齐家和整个公司的地位,势必也会大有提升。
这是个无比肥美的诱惑,且对合作双方都有利无弊。但省城的下一轮土地划分已经进入倒计时,没有太多时间让他们说服林惊蛰主动将东西拱手相让了。姐弟三人一拍即合,最终决定由江恰恰和和江晓云出面稳住林惊蛰,而江知,则见机行事,等到时机恰当,直接把东西拿走。
只要林惊蛰不追究,一切就万无一失了。且不是他们轻敌,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小城市里土生土长的,他能有什么见识,恐怕连那堆古董值几个钱都一无所知。到时候哪怕他不愿意,自己这边随便打发点好处,糊弄糊弄也就解决了。
江晓云盯着逐渐靠近的林惊蛰,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计划成功后的远大未来。
对方终于靠近了,伸出手,作势要来拿电话。
江晓云神经紧张,迫不及待地将听筒递去。
林惊蛰瞥了她一眼,接过听筒,缓缓举起,然后在她殷切的注视下——
撂上了电话机。
他连接都没接,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哎————”
江晓云和江知就跟被针扎了似的,同时刷一下站起身,齐声惊叫。
江晓云错愕道:“你没听到吗?那是你妈啊!你妈妈!她打的电话!!”
被挂断的电话配合地再度响起铃声。
江晓云扑上去要接,但林惊蛰的动作比她更快,直接把电话线给拔了。
重新恢复沉寂的房间里,江晓云姐弟盯着再无声息的电话面面相觑,林惊蛰将电话随手搁在茶几上,视线里没有一丝温度:“时候不早,你们该回去了。”
江晓云盯着林惊蛰的眼神仿佛对方突然长出了三个脑袋。
直到离开,他俩也怎么都想不明白,林惊蛰的回应,这么会和他们预料中的出现如此巨大的差别。
傍晚,林惊蛰送走雇佣来布置灵堂的工人,自己又将地方仔细打扫了一遍,他小心地摆好外公的遗照,恭敬地上了三炷香,接好电话线后等待了十分钟,江恰恰没有再打来。
他冷笑一声,并不出所料,循着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拨通了一个号码。
上辈子的林惊蛰在首都燕市工作,和不少当地机构都有过合作,那里的不少单位几十年也不曾搬迁,号码大概也不会随意变动。果然电话才响过四声,那边就有人接了起来。
已经是下班时间,值班人员的声音懒洋洋的:“您好,这里是首都国家博物馆。”
“您好。”林惊蛰说,“我是群南省郦云市的一个普通市民,我想捐献给贵馆一批文物。”
对方愣了一下,大约是不常遇到这种qíng况,语气认真了起来:“非常感谢,那么请问方便透露一下您的捐献物有什么内容吗?”
林惊蛰不急不缓地说:“大概是一批西周或者商代的青铜器。”
“什么!!!???”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被林惊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到了,背景音忽然嘈杂了几秒,能听到大概是捂着话筒招呼人的声音。
接线的立刻换了个人,语气明显专业了许多:“您好,请问您要捐献的文物,是经过合法渠道获得的吗?”
“这是我外公的遗物,他刚刚去世,已经经过公证继承在我本人名下了。”林惊蛰知道他们的顾虑,看了眼时间,主动道,“如果贵馆同意捐赠的话,请留下一个传真号,我会把文物图片传真过去。”
林惊蛰记下号码,挂了电话,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这批古董是外公一生的心血,哪怕价值连城,哪怕他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他也不会拿来换取财富。
既然如此,何不让它们被保存在更加安全完善的地方?将它们陈列进全国最大的博物馆里,用文化和历史泽被更多的人,倘若外公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开心的吧。
被挂断的电话始终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茶几上,不再响起,江恰恰真的没有再打来。
林惊蛰忽得鼻子一酸,他躺进没有开灯的客厅沙发里,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
首都燕市,国家博物馆办公室内。
被电话紧急召唤来的一堆人紧张地盯着办公桌上的打印机,信号灯在众人的注视下始终平静,在所有人都快以为那通电话只是个恶作剧玩笑的时候,忽然有人惊喜地高呼出声:“来信号了!来信号了!!”
安静的办公室突然沸腾了起来,机器滋啦啦尖叫着吐出了一堆传真纸,大伙儿迫不及待地上前分抢,如饥似渴地盯着纸上图案开始研究。
“真的……真的是……这方彝的外形和饕餮纹,分明就是商晚期的工艺!!”
“还有这顶方樽,天哪,竟然保存得这么完好!”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啊。”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家俯在桌面上细细看完每一张图,摇着头惊叹完毕,有些不敢置信,“对方真的是说捐献?无偿捐献?”
博物馆领导自己也觉得很神奇:“是的,他把地址都留下了,说等我们这边鉴定完毕后,可以直接派人去群南省郦云市去取。”
“群南省?”那老人愣了一愣,随即微微一笑,“那可是个好地方。这样吧。”
他摘下老花镜,轻轻地搁在桌上,道:“刚好我最近得闲,就跟你们一起走一趟。”
博物馆领导吓了一跳:“方老,您可别开玩笑,群南省那么大老远的地方,您何必亲自去一趟?疗养院那边……”
他话未说完,就被老人不耐烦挥动的手打断了。
方老道:“不要扭扭捏捏了,我心里有数,这次捐献还需要现场鉴定,假如这些青铜器都是真的,那么对我国现在管理混乱的文物市场,一定会是一剂有力的qiáng心针。”
第五章
就在燕市首都博物馆紧急调派人手开始筹备重要古董迎接工作的时候,千里之外的群南省,正有一家姐弟气得几天没睡好觉。
江晓云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好好的计划居然会连头都开不了。
甭管古董的事qíng如何进展,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首先都得让江恰恰和林惊蛰搭上线。然而自从第一次尝试失利之后,往后的许多天,他们就再没能找到其他合适的切入点。林惊蛰油盐不进,xing格还多疑得要命,葬礼刚一结束,他就换掉了家里的锁,每天出门还总跟他那个叫什么高胜的发小儿黏在一起,根本就不给他们独处近身的机会。
省城那边的王科长这几天又来了几个电话,听态度已经很不耐烦了,谈起群南市这一次下辖的土地划批,也很有准备不带江家人玩儿的意思。眼看qíng况迫在眉睫,别说江晓云姐弟,就连人在省城的江恰恰都着急,她一改只想和儿子jiāo流感qíng的云淡风轻,迫切到甚至把电话打到了学校。
但理所当然的,林惊蛰在得知来电地址后,根本没有去接。
江晓云这些天被这股心头火撩拨得无比bào躁,一点就着,碰见谁都想找茬,撂完和弟弟分析计划的电话,把丈夫刘德骂得狗血喷头,却也别无他法,她只能抱臂僵坐着闷头生气。
江润听到电话内容:“妈,又是为了林惊蛰?”
“这小杂种!”江晓云恨声骂道,“拿到几个破古董,快嘚瑟得忘记自己姓啥了,连亲妈的软话都不吃,真是王八蛋。”
江润闻言坐到她身边,脸色也非常yīn沉。周一那天他在升旗仪式后被教导主任提溜到了红旗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朝林惊蛰念检讨。散场后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嘲讽目光,他恨不能钻进泥地里,简直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丢人丢到姥姥家,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林惊蛰就是个大灾星,碰上他准没好事!
要不是头顶上悬着一个还没落下来的记过处分,江润非得找个机会打他一顿不可。
不过听母亲和舅舅的意思,好像有了林惊蛰手上那批古董,自家就能搭上什么省城的大人物。
要是真那样,他还怕什么记过不记过?人家随便抬个手,省内的好大学不就随便自己挑?江润心念一动,琢磨得就多了,给母亲出主意道:“既然他敬酒不吃,咱们要不就给他点颜色。妈,这事儿你和舅舅不方便出面,我来!”
******
胡玉花了几天的时间去研究那几套教材,越研究越觉得有门儿,原本对林惊蛰诓她那话六十分的相信,现在也水涨船高到了九十分。
她做梦都在琢磨学生升学的事儿,有了新发现当然坐不住,紧急修订好新的课案,就抱着教材和备课表找到了学校领导。
很不幸的是,校领导对此并不当一回事。
胡玉只好又联系了其他班几个班主任,结果班主任们也没有一个支持她的。
二三四班的班主任人还算和善,他们翻看着那些教材时,却也七嘴八舌地挑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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