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臻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总以为武侠小说都是瞎编的,没想到还真有易容术,虽然不至于贴一张人皮面具便迥然不同,但的确能让人面目大异——说来还是姚嵩有办法,不知从何处寻来这些东西,要是到了现代都能去好莱坞当个职业化妆师了。
子时刚过,果然便有树叶摇动,是极有规律的簌簌而落之声,那是蒙逊与他们一早约定的暗号。任臻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来,用匈奴话生硬而短促了打了个招呼:“蒙逊将军,东西可到手了?”
沮渠蒙逊孤身前来,为掩人耳目也换下戎装,做夜行打扮,此刻也不多废话,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只玄黑的木盒子递了过去。任臻在车上接过打开,忽然脸色一变,盒盖一翻,重新摔给随从命他退回,冷笑道:“将军是在拿个赝品敷衍在下嘛!”
蒙逊闻言一惊,一时顾不得旁的,连忙抢过木匣,开启一看,里面还是那颗宝光流转的摩尼珠,他刚yù说话,盒盖上却忽然飞出一枚银针直扑眉心而去,蒙逊大惊失色地侧头一偏,无奈方寸之间避无可避,那银针嗖地一声刺进了他的颈动脉,下一瞬间他便双膝一软,周身乏力地摔倒在地。
四周之人立即一拥而上,架起了瘫软的沮渠蒙逊,他此刻神智清明却四肢乏力连舌头都麻木地不能动上一动,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人将其五花大绑送上马车。
像货物一般被随手一丢,他被地板撞地正自头晕眼花,却连叫也叫不出口,还是一双手大力地将其扳正,又拍了拍他的脸颊,是他熟悉的男中音响起:“蒙逊将军,我早说过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任臻…他费劲儿地眨巴眨巴眼睛,明白自己是撞进了一个早就为他而设的局中——光天化日之下他前呼后拥任臻难以下手,gān脆就让他自投罗网!
任臻却懒得管他心中的排山倒海,转头对外低声吩咐道:“立即启程,连夜离开姑臧!”
蒙逊瘫在地上,只觉得身下忽然一个颠簸,随即车马粼粼之声响起,一行人果真趁夜上路了。任臻就在离他不远处盘膝而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上似笑非笑,表qíngyīn冷地令他qíng不自禁地想浑身一颤。
注1:六盘山为南北贯穿的一条大山脉,绵延数百里,自古为甘陕分界岭,南段古称陇山,任臻自长安入凉州从此路来;北段古称关山,吕光yù横穿关山,自后包抄位于现宁夏的固原、怀远等镇则走此道,路程会大大缩短。
第69章
彼时姑臧城门早关,但任臻显是已经买通了城门守卫,糙糙检查了令牌即便开了偏门放行。任臻这才在马车中慢条斯理地卸妆理容,一面撕下胡子一面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蒙逊,沮渠蒙逊冷汗直冒,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偏又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双眼珠子四周乱转,任臻便开口道:“你是怕我把你带到荒郊野岭一刀咔嚓了?”将手中胡须一掷,他抓起汗巾开始细细地擦脸,“你放心,我对你个毛没长全的小破孩儿还没那么狠心,特别是这小破孩儿还有点用处的时候。”
他上前俯下身,直盯着蒙逊的双眼轻声道:“你最好祈祷你那大哥比你有点儿人味,否则你的小命,在战场上便当真一文不值了。”蒙逊这才醒悟过来,任臻劫持他离京并非想借道陇山回长安,而是要直接拐去萧关前线,届时兵临阵前再以他为质来要挟男成!不,萧关已破,任臻这么点人竟然就真的想直接到固原去!吕光离京,意在固原——谁先占了固原剩下的就得打怀远去,兵力损耗不说,还失了灭姚首功——所以西燕表面上按兵不动,其实早勘破了后凉想要抢占固原之图!
赶了小半夜的路,彼时天光微亮,麻药也已消退了少许,蒙逊努力地转动舌根,艰难地开口道:“你…不是…个…区区中郎,将…你究竟是何人?”
任臻缓缓地将背向后一倚,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燕帝——慕容冲。”沮渠蒙逊已经受制于他cha翅难逃,他也懒得再装。
如被一道闪电击过,沮渠蒙逊的脑海中有刹那的空白——慕容冲?!他竟然是慕容冲?他果然是慕容冲!
并州与陇州jiāo界之地并不太平,尤其是山路僻静处常有匪盘踞做些无本买卖,一些大商贾往来此处皆有雇佣一些退役士兵充作保镖,以护卫自己及财产的安全。数十名虎贲卫都已换了武袍,备好明刀暗箭,上马疾行,倒也无人怀疑。众人将任臻的座驾簇在正中,如此行军似的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沮渠蒙逊觉得自己瘫在地上,骨头都要给颠散架了。他此刻已经消化了方才的惊天消息,可怜兮兮地看向任臻。任臻虽然也觉得坐马车简直是屁股受罪,还不如骑马好受,只可惜的他坐骑赭白,蒙逊双手奉还之后,他为了麻痹姑臧上下人等,还留在明光宫中——幸好他笃定苻坚定会善待赭白。他并不理会蒙逊,帘外却忽传马蹄之声,一骑赶上前来与马车并行,但听人在外恭敬地道:“皇上,此处已远离姑臧,即将进山,可否原地扎营,稍事休息?”任臻想了一瞬,一路提心吊胆急行军,众人肯定早就饿地饥肠辘辘,便传令开饭,休养片刻。
一时有人送了冷馍ròugān并凉水进来,任臻接过,盘着腿一口一口地撕着吃,面也好ròu也好,皆是冷硬如石,味同嚼蜡——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在外逃命赶路,为他卖命的士兵们都也是同样的吃食,他什么意见也不能有——只是思绪却不受控制一般飘回了天水城外麦积山中的时日,也是逃难,也是láng狈,苻坚却还是想法子为他寻来了热汤热菜,甚至平白引起一场因财起意的无妄之灾,恩,简直是横生枝节,苻大头真是难得犯次蠢,虽然蠢得还挺贴心——停!又来了!任臻猛一甩头,觉得自己妄称qíng场高手,自遇见苻大头,就一路摔得没皮没脸,连滚带爬的,还他吗的屡教不改,近三十年简直都白活了!恼羞成怒地瞪向像条蚕茧一般在原地不断蠕动的沮渠蒙逊,对方被他虎视眈眈地一扫,qíng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任臻重新起身,蹲到他的身边,从面饼上揪了一大块下来,一股脑塞进蒙逊微张的嘴里,一面粗鲁地喂食一面泄愤似地道:“你害我暂失了爱马,我还给你一口饭吃,对俘虏我可算是够人道了——”
沮渠蒙逊一度怀疑任臻是要用硬地像棍子一样的面馕捅死他,于是先是左右挣扎,未果,只得一口接一口配合着吞咽地挺欢快,堪称训练有素,好不容易任臻“好心”地“喂”完了战俘,他才勉qiáng找了个空隙,咽了口口水抚慰gān的快要冒火的喉咙,才能开口道:“你失了赭白,猎到了我,不也是笔合算的买卖么。”
任臻一挑眉:“你能给我当马骑么?!”蒙逊理所当然地轻一点头:“当然啦~只要你愿意骑上我。”任臻一听,觉得这色猴子是话外有话,且颇为下流,登时怒目而视,觉得自己的专业领域被侵犯了,正yù发作之时忽见车帘被掀起一角,那匈奴侍卫低声禀道:“皇上,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报,前头入山处有个小关隘,是吕光年前才刚刚设立的,配有兵员三百——我们是绕还是闯?”
任臻心道——硬闯是闯不过的,实力悬殊,伤亡太大。若绕其他道又路途太远,费时费力。而姚嵩与他议计之时,已暗中将一切通关文书准备好,用的正是那个被药晕了现在还被捆在家中的匈奴土豪的名义,至于蒙逊,昨夜子时他自己孤身一人,偷偷地来自投罗网,想来此刻还未有人察觉他已失踪而前来追捕——他冲人一点头道:“不要慌,镇定一些,佯装那个匈奴马场主正常通关。”
侍卫领命退下,任臻则顺手摸过一只麻核塞进蒙逊嘴里,威胁似地一拍他的脸颊:“少给老子蹬鼻子上脸——你若敢闹出一点声响,我就剥了你的黑猴皮!”
任臻一行人停在关隘口,属下点头哈腰地送上足以乱真的通关文书,那守将亲自验过,随口问了一句:“姚秦与我们后凉正在打战,这时候出关做生意?”那匈奴侍卫笑地就像真是个生意人,一拱手道:“正是如此,我们爷才不放心那边的牧场,非得亲自过去看上一看。”那守将合上文书信手一指:“你们老爷如今就在车上?”
任臻见自己不出面不行了,心想反正这时候也不能传真照片,还怕他认出不成?于是警告地瞪了被踹到角落的蒙逊一眼,掀开车帘露出小半张脸,端着架子低声问道:“何事不能过关?”那守将倒没想到这贩马发家的土豪富绅生地倒颇为英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赶紧道:“并非文书有误,只是这印鉴盖的是长公子的章,如今三河王离京,尚书令坐镇京畿,曾通报各个关口,通关者还须加盖尚书令的印章——”任臻不悦地皱起眉:“我办理文书之时并未听说!”那守将态度倒不坏:“原就是刚刚颁布不久的政令,为的是防止jian细混在行商队伍中进出——”任臻听他在外有一搭没一搭的盘问不休,却似也并非真的起疑,只是一味地在拖延时间,而自己麾下的武人们都是直线思维,加上本就做贼心虚,几个神色紧张的已经将手背到身后,随时准备拔剑。他想了一想,招手换进侍卫队长,悄声吩咐道:“他是见我们过路肥羊,不宰不甘心的,给他点钱,他必放我等过关。”
那侍卫顿时一愣,似全然没想过天子脚下,守关之将敢公然索贿,任臻在从前却是见的多了,果然暗暗塞给对方几锭“买路钱”后,那守将装模作样地又问了几句,大手一挥,示意放行。两侧立即涌出十几个凉兵七手八脚的搬开木栅路障,让出羊肠一条土路来。
任臻下令众人上马,坐回马车中不由暗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瞥了蒙逊一眼,见他果然还是双手背缚地瘫在那处,乖乖地当真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刚yù出言嘲讽数句,忽然又听到身后隐有马蹄急促声响传来,愈演愈烈,似有大队人马跟着纷至沓来。他脸色一变,正要扭头命人加快动作,身侧却忽然一声巨响——他骇然回头,几乎是瞬间就cao起身边马刀直劈而去,然而与此同时,蒙逊已挣开手腕束缚,拼全力撞向车窗,贴着刀锋一跃而出,摔在地上就地一滚,他大声疾呼道:“拦住此人!”
变生肘腋,急转直下,任臻不及再追,急忙纵跳下车,就近翻身,跃上一匹战马,喝道:“冲关!”众侍卫皆为百战之士,二话不说便结阵完毕,簇拥任臻疾冲关门而去——然而彼时关隘处的铁蒺木栅尚未完全搬开,再优良的战马也必会缓上一时,就在这一停一顿之间,身后追兵已至,为首之人赫然正是段业心腹爱将臧莫该!沮渠蒙逊如见了救星一般,不顾自己的láng狈扑上前道:“将军速速拿下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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