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一淡淡道:“你也该收敛一些了,若不是这些日子你bī得他太紧,他也不会这样整天有气无力的。”
这些日子,傅汉卿的睡眠时间和睡眠质量直线下降,狄九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自从上次他乘傅汉卿睡觉的时候,套出了“小楼”二字,此后几日之间,他就时不时地搞点偷袭,动则故技重施地再次到沉睡的傅汉卿耳边去施展天魔音。
但是傅汉卿虽然懒,到底不蠢,上次他没有防备,让人套出自己出身小楼的秘密,心中也极害怕,这种事再继续发生。他惟恐自己在睡眠中全无防备地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万一触动了小楼中央电脑的底限,那么,包括狄九在内,所有在场可能听到的人,都将会被立刻催毁。
这事qíng太严重了,傅汉卿不得不打起jīng神来应付。
自他有意识以来,无限漫长的岁月中,这是他第一次,不能安然入眠。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始终在心中脑中崩着一根弦,只要有人一在耳边问及和小楼相关之事,就会立刻清醒过来。
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不能睡得安宁,整个睡眠过程中,心里始终惦着一种事,这种感觉,有此经历的人,都会觉得非常痛苦的。
然而普通人就算有什么烦恼,有什么牵念,只要咬牙熬过难关去了,自然还可以心安理得,呼呼大睡。
可是傅汉卿却极之痛苦,因为他不但不能全心享受睡眠的舒畅快乐,连睡觉都要时时防备,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种防备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有没有可能,这一生一世,都要在这辛苦的防备中渡过,有没有可能,这一生一世,他再不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这样的折磨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人就显得憔悴多了,就连睡眠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狄九和狄一都清楚傅汉卿最近是因为什么而没有jīng神,但他们都不会真正明白,此事对傅汉卿来说是多么严重,多么可怕的折磨。
狄九和狄一都是铁血训练中长大的人,时时刻刻在困境和危局中挣扎着求存,现在要让他们忘记一切,安安心心睡一个好觉,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自己都再也无法做到了。
任何时刻都保持警醒,即使是在睡眠中,只要四周的空气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他们都能立刻醒来,这对他们来说,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为他们自己完全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问题,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傅汉卿的痛苦。
傅汉卿是一个纯粹的懒人,天下兴亡在他心中可能不及一枕香梦更重要。在旧有世界,无数人的期待,无数人的催促,无数的大义无数的道理,也不能让他放弃自己懒散的生活。
在他看来,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就这么懒懒散散,浑浑厄厄,快快活活地一梦而尽。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叹气,怎么为他不值,他却只愿躺在星海间,看看漫天星辰,断断续续,一梦三百年。
象他这样的人,让他无法再全心全意地睡个好觉,无法再享受香甜的美梦,这就是世上最残忍无qíng的折磨。
身历七世,他就算被人一边严刑拷打,也能安然入睡,他就算伤痕累累,垂垂待死地关在囚笼之中,也能高高兴兴继续做梦。
而如今玉榻软枕,衣食不愁,却无法安心睡个好觉,即使是睡梦中,脑子都是紧崩着的,时不时就会被那可恶的问题惊醒过来。这对他来说,已胜过了人世间所有的残忍刑罚,恐怖手段。
然而,可怕的不只是如今处境之惨,而是,这悲惨的处境不知可有尽头,不知哪一天才会改变。
如果只是他自己的私事,自己的秘密,他断不会如此辛苦的保密,如果此事的后果只和他自己有关,哪怕是立刻死掉,哪怕是被记过,被扣分,被处罚,他也不会太在意,但事qíng关系到别人的xing命,他却不敢任xing了。
无论如何,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去害死任何人。所以他只得继续辛苦地,默然无声,不为世人所知,不为任何人所了解地支持着,忍耐着。
他的憔悴清瘦是如此明显,只是他依旧从没有对狄九有过任何不满和仇恨的表示。无论是在表面上,还是在内心里,都是如此。
在他看来,喜欢睡觉,不爱想事,是自己的爱好,而有好奇心,是除自己之外,其他所有正常的人天xing。狄九想要更多的探问小楼的真相,实在不算什么大错,相比以前历世所遇过的很多人,他即没骂自己,也没打自己,更没有用刑伤人,或使用其他凌rǔ的手段,狄九的为人已经挺不错的了。
虽然,照傅汉卿自己的本意来说,他可能qíng愿让人绑起来用最可怕的刑罚来对待,也远胜过现在这样,连觉也无法好好睡一回。
再难受,再不舒服,再痛苦,他对外界的一切反应始终是淡淡的,从不曾试图以教主的权威或本身的力量去压服狄九不来窥测,对狄九的问题,要求,只要不触及底线,能答的一定答,可以做到的,他也一定做。
尽管他的神色看来越来越恍惚,气色越来越苍白,眉宇间的倦意和疲惫越来越浓重。
尽管这个红尘人世间,没有人能明白,他一直以来忍受的是什么。即使是正在被他以至大的忍耐和努力来保护的人,也依旧不明白,也依旧只是在尽力筹划着,如何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真相。
没有人知道,他在算计他的时候,他在歇尽全力地保护他。
而一直被他保护的时候,他依旧努力地算计着他。
即使,他自己也并不知道。
第十三章 远行戴国
狄九办事极是雷厉风行,刚qiáng决断。开始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到后来心念即动,只是随口一句吩咐,第二天便要动身。
段天成等人,依例或是说人qíng套路的挽留之词,或是讲想请公子多指点几日的客套话,说出两三句,便被狄九冷冰冰一顿训斥。
我等身负神教大事,岂可为这小小一处分坛所滞。处处都要旁人指点你如何行动,你这个坛主怎么当的?
这样一番话骂下来,说得段天成汗如雨下。
狄九复又敛了怒容,徐徐劝慰他几句,只称知他为难之处,神教亦不会忘他开拓之功。将来神教重光,必要重用人才,若望他日有所成就,今朝的磨练,更加必不可少。
如此这般,或威或恩,或责或抚,自是将段天成收拾得服服帖帖。
后来又将这一地分坛的骨gān人物,陆续接见,同他们置酒相别,倾心相谈,或激励,或指点,或轻责,或宽慰,自是将他冷肃威严却也恩德兼施的形象刻在每个人心中去了。
可怜段天成只有小半天的时间准备,手下重将又全被他召去,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不知怎样才能把这个送行,办得浩大威风,更为这沿路行程的舒适安排而颇费心力。
狄九接见完诸人之后,又派人传话给他,称不必纠集众人前来送行,而上路的排场,也不需要铺排,只需提供快马便可。
上头的人话虽如此说,下面的人,可不敢照着安排。谁知道顶头上司,是不是故意客气,假装简朴呢,真照了你的意思办,你脸上笑嘻嘻,嘴里夸听话,没准心里恨不得杀人。
这上下相处之道,本来就是极有学问,极之深奥的。
所以,可怜的段天成,是一宿没睡,连带着大名府分坛的若gān人,谁也没能睡个安稳觉,紧急动员,把这个送行安排,路途准备,都做了一俭朴,一盛大,两手方案,到时候就看狄公子喜欢哪一样了。
第二天,自段天成以下,一gān人等,全都因睡眠不足而睁着满是血丝的眼,整齐地列队恭敬相送。
狄九何尝不知道这帮子人一夜的辛苦,却也只当现在看他们神qíng才恍然大悟,似责实赞地数落众人几句,说得一gān人等个个jīng神振奋,自以为在狄公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加下定决心,将来要好好gān,好好表现,以便接受狄公子的提拔。
至于是远行的准备,狄九还是选择快马轻骑,以求达到最佳速度。
这个决定,自是又得到下属们的一致称赞,什么狄公子心系神教啊,狄公子为了公事不肯爱惜自身啊,等等等。
当然,如果狄九选择的是盛大的仪式,奢华的车架,他们也能编出什么公子威严庄重之类的词令来大表恭维。
唯一对这种出行方式有意见的人是他们的教主大人。
傅汉卿两眼迷茫茫看着外头那一大排的高头大马,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没找着自己来时的舒服华丽大马车,便愕然问:“怎么没有马车。”
他的失望是显而益见的。
在马车上可以睡大觉,而在马背上……他则只能不断刷新因为打磕睡而坠马的纪录而已。
不过可惜的是,教主本人在手下面前毫无威望可言,其实在一众人眼中,他和狄九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教主,完全是有待商椎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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