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狄九。”傅汉卿忽然大声叫孤身策马远远行在队伍之前的狄九。
狄九提疆驻马,却迟迟没有回头。
所有人沉默地凝望他的背影,远方夕阳下,玄衣黑骑的身影,孤独且落寞,高大中也透着苍凉。
不算太长的沉寂之后,他策马回到傅汉卿车前,淡淡问:“什么事?”
平淡的语气,平淡的神容,平淡的眼神,没有一丝感qíng波动,找不到平时的愤怒,平时的不耐,他已冷了心,冷了眸,无论傅汉卿再做出任何惊世骇俗之举,再说出任何惊心动魄的话,他自信仍可以眼也不眨一下地应付。
然而傅汉卿只是用那出奇安静出奇明净的眼睛望着他,然后轻轻说:“我是个很笨的人,我是不是伤害了你,我自己却不知道?”
狄九觉得自己做足了所有心理准备,傅汉卿有任何惊人之举都不会再能触动他,然而,听到这句话,他仍是微微出神了一下,然后才笑了一笑。
“你说过不会伤害我的,你也说过,你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不是吗?”狄九淡淡地笑。
那笑容仿佛已经生在了他的脸上,不会改变,不会消失,永远完美,永远冰冷。
他说,我不会伤害你。
然而,他伤害了,却不知道。
然后,他用迷茫纯真,永远无辜的眼望着别人问,我是不是伤害了你,我却不知道。
狄九觉得自己真可以放声长笑。
不不不,真的不需要再记恨,不需要再介意。
二十多年的地狱训练,还没看清,还没明白吗?
永远不要记恨被别人伤害,永远不要因仇恨耿耿于怀,因为那于人于己绝无好处。遭受伤害,只能证明你还不够qiáng,让别人可以伤害到你。
所以,他可以用完美的微笑来回应傅汉卿的疑问。
遭受伤害,只是因为,我的心原来仍不是铁石,居然到现在还是血ròu。
但是,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不恨你伤害我,我只恨我自己不够qiáng。
总有一天,我会足够qiáng大,qiáng大到,再不受任何伤害。
如果是第一世的傅汉卿,听到这样的回答,也许就真的信以为真,点点头,心安理得去埋头睡觉了,然而,这一世,他毕竟长进了不少。
怔怔望了狄九一会儿之后,傅汉卿才轻轻道:“我为了自己的难关,想要一个qíng人,我觉得只要我说实话,只要我尽力也爱他就好。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但是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就不要做了。如果……”他迟疑一下,才接着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找别的人,我就不找了。”
语气是有些失落和遗憾的,但也并没有什么不甘和无奈。
没有qíng人,就完不成论题,就要世世在红尘中受苦,但是,如果完成论题的方式一定会伤害别人,那么,他qíng愿就这样一世一世轮回下去罢了。
狄九略觉诧异,目光却依旧淡然地望望他,笑一笑,也不答话,复又策马离去。
傅汉卿怔怔望着他一袭玄衣,在血色夕阳下,就这么随着错乱的马蹄声,渐渐越行越远。远到呼唤的声音再也传不到他用耳边。远到那高大伟岸的身形,渐渐变成一个黑暗的小点,永远若即若离地在前方引领着道路。
在以后的许多天里,这遥遥天地间,远方一点黯淡沉肃的黑色,就此一直深深压在傅汉卿的心头。
直到他们一行人到达齐国临川城,在这整整七日的旅程里,在所有人心中,等同于懒猪的傅汉卿,睡觉的时间居然屈指可数。这个奇异事件,让同行的每一个修罗教弟子,都在心头暗暗震惊。
第六十五章 需要什么
傅汉卿等人一路往临川城而行。走了三四天,才行出那片盗匪横行的蛮荒之地。他们一行人,个个骑高大马,马后还绑着一堆qiáng盗,确也十分扎眼。而且很自然地被这一带的盗匪当做敌人来仇视。
这一路上,也曾遇过几批匪类挑衅,甚至到后来,几帮qiáng梁联合起来找麻烦,但凭这些人的本事,当然奈何不了他们。在傅汉卿不要杀人的叮咛下,凌霄等弟子把他们打伤打散。所有的战事,都是由这些优秀的jīng英子弟出手就处理妥当了。
狄一和狄九基本上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
而在若gān战役之后,被他们用绳子串起来,绑在马后鞭打着驱赶而行的qiáng盗们就越来越多了。
等他们声势一大,就不止是qiáng盗,连行商都注意他们了。途中又遇过两三起遇盗幸存的行商来投奔请求庇护同行。
傅汉卿再不敢象上次那样立刻坦然答应,而是拉了狄一,让他仔细盘问观察,确定没有可疑,再加以接纳。
狄一笑问他,被人这样骗过一回,吃了那么大的亏,还敢救人。
傅汉卿理所当我地道:“上次我被骗,只是我比较笨,懂得少,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如果被骗子一次,就再不相信所有的遇难者,对每一个求救的请求置若罔闻,那就是胆小,软弱,缺乏勇气,这是很可耻的。”
他说得这样认真,而狄一听了,却也只淡淡笑一笑。
如果受一次欺骗和伤害,对人还可以有热诚和信心,那么十次百次之后呢?还有谁能再次说出傅汉卿这样理所当然的话。至少在那二十年的地狱生活里,他与狄九,都早已忘了什么是信任了。
然而,傅汉卿的眼神太清澈,目光太坦然,狄一看得久了,心中便有些莫名的悲凉。或者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吧,或许傅汉卿无论经历过什么,无论遭受过什么,都不会变吧。
但那也许并不是因为天生的宽容,而只是天生的冷漠。
他就这样,心中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着,脸上却神色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傅汉卿的意见。
尽管这样的做法,和修罗教上下人等,长年形成的观念绝对不符,但狄一不反对,狄九一直若即若离地在极远的前方,不回头,不靠近,不对任何事表示意见,而其他的弟子当然只有惟命是从,岂敢有别的想法念头。
就这样他们一路生擒的盗匪和救护的行商越来越多,等到了临川城时已有了浩浩dàngdàng的声势。
修罗教在齐国的分坛正在临川城郊的一处大庄园。
话说卓家的庄园,在临川城也是大大有名的一处地方。那卓家的老爷中过进士,又放过一任知县,本可高升,没料想上天不佑,家中父母先后逝世。卓老爷只得回乡守孝,来来去去,竟守了足足五年,待想再回头做官,这空缺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卓老爷也不以为意,自在城外,买了一百顷地修铸庄园,复又在本地办了几处极赚钱的作坊,生意也都作得红红火火。
在临川城,卓老爷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即富且贵,便是县太爷见了,也要大大给一番面子的。
临川城里的大事,多有卓老爷的份,什么济贫扶弱,什么修轿铺路,但凡是官府有了为难之处,请来帮忙的贵客里,也肯定少不了卓老爷。
今天一大早,卓老爷就带了庄园里最jīng明gān练的一群手下,远远行出一百里,去迎接几位远方的故旧亲朋,没想到,还外加着接到了一群蒙难的行商和一众被缚的盗匪。
卓老爷自遣手下把这些人全都送往官府。县衙上下一看,再一查问,无不大惊大喜。
县太爷的政绩的功劳自是要为此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满衙上下,以后怕都多要沾光的。
此事一传出来,市井百姓也无不称奇,都道卓老爷是能人,jiāo的朋友也都是出众之人,那么多qiáng徒悍匪,让他们一索子便全捉来官府,真是令人引为奇谈。
这边,人一送进县衙,没多久,城里各处官员的拜帖子就纷纷送进了卓府。
卓老爷一再替友人推辞,只说朋友是江湖异人,多年前曾救过自家的xing命,这才引为知jiāo。这班旧友一路风尘而来,只愿好生休息,实无意结jiāo官府,这才勉勉qiángqiáng,把各方邀约给推掉了。
这一行人越是神秘,越是不肯见人,有关他们的传说则在民间被百姓渐渐传得越发神乎其神,便是官府,也不免做出许多奇特的猜测。
直到一个半月后,朝廷忽然颁下令谕,官府扶植修罗教,而卓云鹏也对天下公开修罗教弟子的身份,并把当日那件轰动整个县城,并最终惊动省城,风声直传往京城的大事归为修罗教向朝廷献礼效忠,世人这才恍然大悟。
当然,此为后话,无需多言。
当日卓云鹏迎到了傅汉卿一行人,便在庄中开了盛宴,美酒佳肴,清歌漫舞,以迎贵人。
傅汉卿地位最尊,被请入了上座。
一路上离着傅汉卿老远的狄九,因为身份仅次于傅汉卿,座次自然是紧挨着他的。
其他弟子们都于侧席饮宴,卓云鹏坐在下首相陪。
狄一身为影卫是定然不坐的,一被迎入山庄,他的人就自然消失,估计除了深知影卫行事法则的狄九,别的人就算明知他隐在暗处,也断然找不出他的行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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