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汉卿却没查觉他一手反背的古怪,只注意到他伸出来的右手上有条活鱼,高高兴兴接过来:“可算……”
才刚开声说话,一直冲他微笑的狄九忽得右手一沉,猛得扯开他的衣襟,左手如电一般把一条活鱼生生塞到傅汉卿胸前:“你不就是想要鱼吗,我给你……”
鱼身冰冷滑腻的感觉让傅汉卿惊叫了一声,而受惊的鱼儿不断在胸膛上跳动着想要求生更是吓得傅汉卿手忙脚乱要扯开衣裳扔鱼。
狄九狞笑着把他扑倒,死死按着他的双手:“怎么,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四周渔人自是看不清状况的,只见那一对伴当兄弟,忽得争闹起来,扑倒在船上翻滚不己,整艘小船都因为他们剧烈的动作,而猛烈地摇晃起来。这是演得哪一出啊……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呢,小船就彻底地翻进水中了。
所有人呆若木jī地看着,甚至不记得要救人。
然后,大家眼睁睁看着一只翻倒的小船在完全不合理的qíng况下,凭空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当当落回水面,船上那一对纠缠翻滚着打闹着的人,居然仍然在纠缠翻滚打闹,小船仍在继续地左右剧烈摇晃着。
好象,刚才的一切,只是大家的集体幻觉,好象船从来没翻过,船上的人也从来没有掉进水里过一般。
大家直着眼睛,望着这一切,没有人注意到渔网掉了,费了好大力气网来的鱼儿已经悄悄逃逸。
所有人的目光只是愣愣望着那无人驾驭的小船渐渐顺水而去,直到变成天边的一个黑影,大家仍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小船一路随水飘向下游,打打闹闹之间,傅汉卿终于把衣服扯开,把鱼儿放走了,不过,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机会,再把衣服穿好了。
好在,这时候,天色已晚了,好在,这个时候,四周已没了其他的船只,好在,这个时候,狄九已经同他滚到了舱里,就算有人也瞧不见什么了。
只是,船儿依然剧烈的摇动着,甚至比起始二人争执打闹时摇得更厉害,然后再一次完全翻倒,把两个正在紧要关头的人直接浸到冷水里。
于是,某个武林绝世高手,诅咒着一掌拍向水面,激起漫天水làng,外加打死许多无辜的游鱼。
引得另一个自认非常有良心的人摇头不止:“今天你违规很多次了,而且简直是为了泄愤而滥杀无辜啊,你钓鱼时要有这十分之一的成果,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嘴里说的是一套,脑子里已经飞快转起来,怎么才能不làng费这么多鱼呢,转眼间,已想起十几道不带重样的以鱼为主的好菜了。
这一次,狄九选择的身份是渔夫,选择的生活是以船为家,四海飘流。他们乘舟顺流而下,不择方向,不控舟桨,任凭天意江风,把他们带向天之尽头。
一路随水而行,见无尽青山绿景,无数繁华城镇。
也曾与许多渔人擦肩而过,听渔歌晚唱。
傅汉卿的记忆力模拟力都是天下无敌,听过一回,便能一字不差,原腔原调唱出来。
那时夕阳正美,江风正柔,远远近近,无数笑语欢声,一个眉目英朗的男子站在船头,对着远方江天一线之处,唱起渔歌,任江风把那悠扬的声音传向远方,常常会惹来不少渔家女儿欢悦的目光,甚至还会有几人高声唱歌相合,惹得另一个沉着脸的高大男子把自家的伙伴一把揪回舱里去,再不叫他露面。
有时,船过无人之境,江风浩汤,千里烟波,唯一叶小舟飘摇,两崖奇石怪崖,唯猿啼鹰鸣之声可闻。
狄九懒懒披了蓑衣斗笠照旧在船头垂钓。傅汉卿懒懒靠在他身上睡觉,反正等一觉醒来,总会看到鲜鱼的,至于那鱼儿是钓来的,还是用别的法子弄来的,他也就懒得追究了。
有时朝阳漫天,傅汉卿会站在船头,双手拢在嘴边,对着远方天际,放声呼喊欢啸,惊得两岸野shòu飞禽,纷扰不绝。
有时,月色如水,狄九无声地把小船dàng进芦苇丛中,悄悄地把傅汉卿拉进舱里,去做qíng人该做的事。
四周,唯有晚风微微,水波轻轻,船儿悠悠,明月悄悄地映在水面上,无声地陪伴着他们。
对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和技巧,就是再激烈的运动,也不会弄翻船了。
他们不知船行何处,他们不管身在何界,他们甚至不去理会今世何世,今夕何夕。
伴明月,随流水,迎清风,逐朝阳,小舟从此逝,江海任飘流,这样神仙的岁月,仿佛无尽无止。
直到那一日,日正当空,而一夜温柔之后的傅汉卿还是懒懒不肯起身。
狄九努力叫了半日之后,终于不得不承认失败,自己也有些懒洋洋地起来,穿了衣裳出了舱门,然后,在一阵奇异的寂静之后,发出一声呼唤:“阿汉。”
那声音里不寻常的紧崩让懒猪也不能不立刻爬出舱来,抬头处,看到漫天刺目的骄阳,以及阳光下……
傅汉卿刹时间苍白了脸:“这是哪,这里出了什么事?”
第九十四章 悲惨世界
小船四周,竟然飘浮着无数尸体。放眼望去,男女老幼,士农工商,各色衣衫,各式打扮,各等样貌,如今俱作水中游魂。
有的尸体已然发涨变色,有的却似丧命不久,身下多压着一两块浮木,借以飘在水上,但不知是饥寒太过,还是在水中飘浮太久,终究还是不能生存。
傅汉卿愕然四顾,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忽得一掠而起,掠至一处浮木前,从一个死去妇人手中,抱起了一个婴儿,才掠回小船。
也许是因为想要保护孩子,所以母亲至死一手仍吃力地死死抓住扶木,一手仍努力把婴儿放在木板上方,减少被冰寒江水的浸泡。
狄九微微蹙眉,看着傅汉卿笨手笨脚地抱着孩子,手抬起来,无比雄浑的内力却根本不敢往那脆弱的婴儿身上传去。
狄九凑近过来,看看婴儿已经冷得僵掉的小脸,轻轻试了试鼻息,微微摇头,把孩子夺下来:“他已经死了。”
傅汉卿茫然抬头,眼神几乎有些恍惚:“可是,我刚才好象看到他动了一下,好象……”
“也许那只是江风……”狄九轻叹:“孩子都僵了,死了最少也该有……”
傅汉卿略有迷茫地打断他的话:“可是,不应该的,他的娘亲那样那样的努力,想要让他活下来,我刚刚明明看到……”
狄九一语不发,轻轻抱住他。他不是悲悯慈善之人,打动他的,于其说是这满眼浮尸,莫若说是傅汉卿这一瞬间的迷茫悲伤。
傅汉卿沉默,他自觉从来不是什么特别善良的人,然而,这么多的死亡,忽然间bī到眉睫之间,实实在在,太过触目惊心。
如此骄阳,如此丽日,如此天地,如此……死亡!
他回抱着狄九,良久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狄九苦笑:“不知道,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弃船而登上近岸处最高的山峰,取出传信烟花,狄九略有迟疑,但还是对空放出。未过多时,便见一人身影矫健如龙,攀山越石而来,隔着老远,已是一声朗喝:“何人放出本教紧急联络烟花。”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一块玄铁令牌已是cha着脸颊深深打入一旁大树树gān。来者伸手取令牌,手尚未至,借着树影间的阳光已看出令牌上的纹符,身形一震,再不敢碰触令牌,屈一膝遥遥拜下:“晋安分坛郑越飞,拜见天王,愿领天王诏命。”
树影深处,狄九的面容时隐时现:“这江上无数浮尸是怎么一回事?”
“禀天王,此江上游与曲江相通,这此尸体是从曲江流过来的?”
“曲江又为何有这么多的尸体?”
“曲江以江划国,南为楚国,北是息国。两国隔江而治。如今楚地大乱,秦国军队已是破关而入,一路横扫楚境。楚国将军各自为阵抵挡秦军,杀戮极之惨重。两军jiāo战之处,五百里内,百姓难有活路,至有无数百姓,四下疯狂逃亡。明知曲江水急,江对面又有息国重兵防守,楚国百姓还是拼了命涉水逃生。很多船根本没有机会到达对岸,便被魏人以乱箭或长木bī翻,死伤惨重。能有机会避开魏军,过河偷生者十不存一。”
傅汉卿失声道:“息国人怎么能这样?”
他虽躲在狄九身后没露面,但郑越飞也听说过天王与教主同行离教之事,此时闻言,心头更是微震,猜是教主发问,语气便越发恭敬了:“息国也有为难之处?息国本来就是贫穷的小国,以前还要靠向楚国称臣纳贡,认宗主国,以便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近年连遭天灾。国中财力本就难以支持了。如今无以数计的楚人蜂拥而来,地方官员,军中将领,想来都被吓得不轻。开江撤禁很简单,但楚人数之不尽,来之不绝,万一四方逃难的楚人都知道这边有生路,全部赶来此处,又去哪里筹来那么多救济的米粮,让这么多楚人生存在境内,若无力保证最基本的衣食,万一楚人做起乱来,又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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