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笑非笑,带了几分调侃道:“官居一品,手握重权?那还不容易。守上一亩三分地,自家立个三岁小皇帝,自家刻个玉玺,自家给自家封个将军,再自己往圣旨上盖个戳……”
萧晓月脸上一红,又羞又怒:“不要拿那等人和我兄长比!我兄长所拥立的,是真正的皇家血脉!京城沦陷,废帝疯癫,若不立皇上,不正君位,何以号召天下英雄?他日秦人若以疯帝之令而召诸军入京,各方将领,又当如何推脱?我兄长当机立断,迎奉藩地皇族为君,又何尝不是为了大局?”
轻尘的脸上还是那种让萧晓月看了就上火的笑容:“当然是为了大局啊。只可惜,皇室血脉虽然凋零,却好歹还剩下那么几个。一心为大局着想的将军也到处不缺。所以,大家都立上皇帝,这秦人打不打也都无所谓了,赶紧在自家窝里争出谁是正统才最重要。”
萧晓月向来以家门为荣,眼前这男子却偏偏要将兄长说得不堪,她心头火起,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抗声争辩:“那些只见眼前之利的家伙,如何能与我兄长相提并论?那些懦夫见到秦军旗帜就望风而逃,我兄长却曾实打实与秦人jiāo过手,为着抗击秦人流过血汗!我兄长是国之重臣,手握重兵,他曾追随方侯抗秦多年,还是方侯的得意弟子……”
“方侯的……弟子?”眼前男子的神qíng越发古怪起来:“据我所知,萧大将军比方轻尘还要大上几岁吧。”
“你这人好无礼,怎敢直呼方侯的名字?”萧晓月清叱一声:“从来达者为先,方侯虽年青,但治军数年,举国上下,哪个将领不服他?方侯虽未正式收过弟子,但当日曾追随他帐下,得他指点的一gān将领,现在皆自认是方门弟子,并以此为荣!你这等庸碌之徒,如何能懂得方侯的风华气宇,气度胸怀……”
说起那传奇人物,她由不得露出钦佩神往之色。
“气度……胸怀??”
轻尘自从回到小楼,就不愿再去调看那些和他相关的记录。此番入世,又是一直在荒野潜行。虽然是闭塞,以他的见识才智,从赵忘尘告诉他的那点信息里,他也能将天下大势推断到八九不离十。只是,对自己“身后”的“盛名”,他从来未曾关心过。此刻忽然正面相对,说不出那种郁闷塞阻的滋味。
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语气间极不悦,极不满。
一旁静立的赵忘尘小心地看他一眼,心想,莫非方公子与那个传奇人物方轻尘有什么过节不成。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晓月脸色一变,握紧了短剑。她虽不曾见过方轻尘,但听自家兄长说过无数回方侯如何,方侯怎样,女儿芳心之间,便也将那逝去的传奇视成了偶像,断不容人侮rǔ一字半句的。
赵忘尘见自家公子又似乎是打算闭目休息去,不理会这位大小姐了,心里叫苦。他怕这姑娘一时骄纵xing子发作扑上来,然后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总是不好。想开口提醒她那后面可还有人追你呢,你还在这里傻站着,等人来抓么?不如早早奔往别处去……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看方公子,却又咽了下去。
这一层方公子不会想不到,既然想到了,却不点破,自是有他的道理。却不知公子究竟是怎样的打算。唉,这位姑娘,你自求多福吧。
想到这里,他偷念声抱歉,从自家公子身后走前两步,有意无意半挡在少女和公子之间,岔开话题:“既然萧将军是方侯的弟子,那个卓将军也是方侯的传人,他的军中还供着方侯的灵位,为什么你们两家却要打仗?”
萧晓月郁怒道:“我们两家本是世jiāo,他和我兄长又同在方侯帐下多年。可是,我兄长扶立新君后,他竟然不念两家恩义,不顾国家大局,传檄天下,说要为方侯报仇,不愿再称楚臣,又指我兄长擅立伪帝,名份不正!不肯和我兄长一起支撑新朝不说,还号召天下共讨我兄长……”
说到伤心处,萧晓月掉了眼泪,竟是说不下去了。
赵忘尘抓抓头,小声道:“听说方侯爷是楚王bī死的,卓将军为方侯鸣不平,倒也是xingqíng中人……”
话音未落,就听得身后的主人低低一声笑。眼前的女子也是冷笑一声:“什么xingqíng中人,不过是替自己争取大义的名份罢了。方侯当年返京之前,就曾经一再jiāo待,所有将领保家卫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失职,不可怨恨朝廷。他连方侯最后的遗愿都不尊重,却会真心想着为他报仇?”
萧晓月越说越是愤然:“他不过是仗着手里势力qiáng,不肯再低头称臣,拿死去的方侯给他当门神而已!我大哥说,别看他每天在军里供着方侯的灵位,到了方侯的生辰祭日就当着全军嚎啕痛哭,可是若是方侯泉下有知,英灵入梦,他会被吓得不敢睡觉……”
“不会吧?”赵忘尘难以置信。
“哼。”萧晓月怒道:“他如今所作所为,哪点配作方侯这等盖世英雄的传人?拉虎皮做大旗,方侯的英名成了他的踏脚石擦脚布……”
“够了。”男子淡淡开口,语气并不重,却足以让怨气冲天的萧晓月愕然住口。
“打方轻尘的旗号和扶立傀儡皇帝一样,谈不上光明正大,也没什么值得指责。你既然不觉得你的兄长有什么不对,就不要逞口舌之利,肆意攻击别人。”
是人就会有私心杂念,就会想替自己争取最多的利益。手中所握的权力越大,心中所生的yù念,也就越qiáng。
所以,都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
方轻尘淡漠的语气中,已经带出一点淡淡的厌倦。
萧晓月尤自道:“这不是攻击,是实话。若是方侯复生,最紧张,最想谋害方侯的,恐怕就是他!”
“如果你兄长扶立的那个小皇帝聪明伶俐,对政务闻一知百,那最紧张,最想他死的又是谁?”略带讥诮的语气,说得萧晓月脸上一阵发青。
赵忘尘从不曾见方公子生过气,此刻听着方公子语气越来越不善,心中有些隐惧,赶紧又岔开话题:“既然卓凌云与萧将军已经是对手了,萧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萧晓月刚止了不久的眼泪,又是盈盈yù落,低了头,再也不说话。
“还能为什么?美丽尊贵的小姐,当然是觉得,天大地大,自家的事最大。哥哥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家里打起来了,大小姐怎么自处呢?劝不了哥哥,只好去找心上人。小姐一定觉得自己这样qíng深义重,爱郎也必然和她一样,为qíng而痴,只可惜……”
这样凉薄的话,说得赵忘尘都有点不安。萧晓月这么骄纵的xing子,听人如此讥刺,却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放声大哭起来:“我只是想求他去劝劝他堂兄,两家不要打起来,我有什么错?我一心一意,只想大家都好,只想别再死人了,这有什么错?我为了他们家,跟大哥吵了多少回,哥哥那么疼我,却第一次动手打我,打我耳光,把我锁起来!我从家里逃出来,千里万里地来找他,我为的是什么?我只想着,他能劝了卓凌云万事都好,实在劝不了,我和他就一起悄悄走了,我不当小姐,他不做少爷,管他将来谁得天下谁掌权,我们只要守在一起就好,我有什么错……他不帮我不肯跟我走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抓起来威胁我大哥,他怎么这能这么狠心……”
痴qíng的女子负心汉,如此美丽的女孩,哭得梨花带雨。赵忘尘几乎都要和她一起痛骂那男人了,却见方公子只是森然冷眼,全不动容。
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把自己的爱qíng看得太大太重,茫然不懂人qíng世故,风云变幻。
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想不到,女人的爱对于男人,在男人的抱负面前,是怎样的微不足道。
有什么错呢,不过是被宠爱,被呵护,被照料惯了。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界不是围着自己转的。原来有很多事,不是自己撒个娇,哭两声,就可以争得到,求得来的。
明明知道局势已然至此,却还逃家奔敌,在那一心一意,念着自家私qíng蜜爱之时,不知她可有过一时半刻,想过自家兄长的立场处境,是怎样的尴尬为难。
与其怪别人无qíng,不如怨自己天真。
第四章 生死一念
萧晓月哭个不住,轻尘有些心烦:“哭什么?负心归负心,他能放你逃出来,总还是念了几分旧qíng。你想让他怎么办?你这个头号大敌的妹子,大摇大摆跑来找他,还好他是卓将军的兄弟,否则这两军敌对的关头,只凭一个私会敌方人员的罪名,他现在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已经掉完了。”
萧晓月怔怔拭泪:“你以为,是他放我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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