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连话都懒得答了。这还用问吗?就凭这位大小姐这点本事见识,被人卖了也会兴高采烈地帮人数钱。身在敌方重地,大军之中,若不是有人故意纵放,她能逃得出来?
萧晓月眼睛红肿,愣怔半晌,摇头:“我也希望是他放我走的。可他没有。他说假话骗我住在他府里,暗中吩咐下人看管住我,等我大哥大兵发到时,就要把我押到阵前侮rǔ。是阿虎偷听到了这话,叫我赶快逃走,而他,还带了人来追我。阿虎拼死替我断后,被他抓走,他……他只是……只是……在最后……没有下令放箭she死我而已。”
萧晓月低了头。“阿虎是我rǔ兄,我被大哥锁在府里,我是求他帮了忙,才找到机会逃出来。这一路上也都是他照顾我,我才能走过来。这些他都知道的,可是,他还是不肯放过他……”
轻尘立马失了兴致。rǔ母的儿子啊,看来又是个陈腔滥调的老故事了。无聊故事,无趣,更与他无关。
萧晓月的心思,都在爱人身上,只是喃喃自语:“他不杀我,是因为我活着,比死了对他更有用吧……”
赵忘尘眼见方公子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萧晓月却看不出对方已经根本没兴趣去听,还似乎要接着说下去,正琢磨自己该怎么打断,脸色忽地变了,忙忙对那姑娘摆手:“别作声!”
萧晓月一惊,凝神细听,杂乱的步子起落,模糊的言谈对话,还有兵器与甲胃碰撞的声音,已经从门外隐隐传来。她的脸上霎时失了血色,一片苍白。
搜山的官兵,追来了。
萧晓月彻底绝望,举起了短剑。无论如何,她是不能让他们将她抓去威胁大哥的……
赵忘尘赶紧退到轻尘身旁,嗫喏哀求:“公子,你想想办法吧。那些官兵看我们和她在一起,也会把我们当成同党来办的……”
轻尘叹了口气,睁眼,拂袖站起。
这轻轻一声叹,不是无奈,而是释然。仿佛千缕万缕烦恼丝,千百纠结的犹疑,都在这一刻被一刀斩断。
他不过是淡淡然站起来,赵忘尘却觉得,眼前的人仿佛是寒锋出了鞘,懒散悠然褪尽,唯余锐利森冷。
那边萧晓月意图自戮,意志虽坚,手抬起,却颤抖着不肯听她使唤,迟迟扎不下去。正待闭目横心,咬牙再试自尽,眼角却瞟见那那一直安坐的人悠然而起,拂袖之间,她握着短剑的手莫名地一酸一麻,垂了下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抓握,才不至于将那护身的利刃也掉落在地上。
轻尘微微挑眉。没有料想到,这样一个温室里成长出的女子,骨子里却也当真有几分武将的烈xing。
萧晓月却听得身后一声惊喜的大喝:“找到了!”骇然回身,却见庙门之外,已是密密麻麻,立了几十名士兵。当先一名将领,身材魁梧,豹首环目,黑扎扎油腻腻乱蓬蓬一脸络腮胡子,令人望之生畏。
还不待萧晓月回过神,只听得那人断喝一声:“全都给我拿下!”
萧晓月银牙一咬,再不迟疑,回手便将剑锋往喉头处抹去!
耳旁惊呼声起,眼前天地一暗,手中忽然空无一物。抬眸处,眼中所见,唯有那人可担天地的背影。
那方公子是怎么从神像前一掠到了萧晓月身前,又是怎么夺过短剑的,竟是谁也没有看清。他只是漫然在指间把玩着锋利的短剑,淡淡向门外人道:“将军如何称呼?”
那高大的将军,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却又在意识到自己的怯意之后,赶紧挺起胸膛:“卓将军帐下左卫官高涛,我奉命来追捕逃犯,你若是无关之人,快快离开。”
轻尘微微一笑。现在倒不再要求全部拿下了。这人看似一介莽夫,内里却还真是个随机应变的人物。
“高将军是要将逃犯押去见卓大将军?”
“卓将军日理万机,哪里用得着去cao心这等小事。此事自有凌方将军指挥搜捕,捉到了人,先押到山下永安城,凌将军那边去。”那人一问,高涛便一答,温驯顺服得自自然然,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凌方?卓将军的部曲长?”
“莫非阁下认得凌将军?当年卓将军尚在方候帐下时,凌将军曾经是卓将军部曲之长,如今可是卓将军的左膀右臂,亲信爱将了。”
高涛神色恭谨。眼前之人虽然满身风尘,衣着无奇,但隐隐间的威势气度,竟是连自家的卓大将军也不能相比。在这奇异之地,遇到奇异之人,他怎能不多加几分小心。
“确有几面之缘。”
“即是故旧,那就万事好说了。”高涛努力让生来凶恶的面容展开最真诚的笑容:“眼下我奉将军之令……”
“我自是不敢打扰将军办公事,只是多年不见故人,颇为想念,不知将军押解犯人之时,可愿捎带我一同前往一会?”
话是问得客客气气的,但高涛就是没来由得觉得身上冒冷汗。他倒是想说“不”呢,哪头蛮牛也不会喜欢身后跟上一只老虎。可想下刚才人家夺剑的身手,罢罢罢,管你什么来历,先把人哄回去,扔凌将军那,也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这个自然,大家一起同行便是。”高涛用力一挥手:“来啊……”把手指了萧晓月:“给我绑了!”
萧晓月苍白着脸向后倒退,眼睛已经盯住一根破烂柱子。
那方公子头也不回,却在此刻漫声道:“萧小姐,你要撞墙要咬舌我都不拦你。只可怜了你那rǔ兄一条xing命。”
已经准备向那柱子一头碰去的萧晓月一怔刹住:“你什么意思?”
“萧小姐以为,你那rǔ兄拼死救你出去,如今你一死了之,那些人得不到你,会将愤怒发泄到谁的身上?他能死就是运气,更可怕是会连求死都不可得!”
萧晓月愣了一下,忽地怒指高涛,大喝:“卓子云在哪儿?他把阿虎怎么样了?”
高涛冷冷答:“子云将军去大将军帐下听令了,小姐之事,现在已经全数jiāo与凌将军负责。那个什么阿虎,想必现在也关在凌将军那里。”
萧晓月咬了咬牙:“好,他卓子云躲起来不敢见我,我现在倒要去见见他!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怕?我跟你们走!”
“好!既然你慡快,那……”
“高将军!”那方公子语气温和道:“萧小姐到底是女儿身。若叫士兵上绑,损了她的清誉,岂不是断她活路。小姐是尊贵之人,于未来大战,又有极大用处,将军不该对她太过无礼。”
这话虽是劝说的语气,高涛却没感到有半分讨价不价的余地,想想那萧晓月确实xing子烈,刚才就试图自杀过,还真是不能bī得太紧。当即道:“既然有先生说qíng,万事都好商量。”他把目光转向萧晓月:“萧小姐,我就信你一次,不绑不锁,把你当贵宾迎回去,盼你最好也别耍什么花招,免得大家一起难看。”
萧晓月苍白着脸,只恨恨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轻尘却回头,冲赵忘尘招了招手。
一直缩在一边的赵忘尘赶紧跑过来。
“我要去军中。你若是害怕,就不必再跟随我了。那马送你,马上的银子,粮食,水,也都归你。”
他的语气依然是极平淡,听不出半点感qíng。来则来,去则去。分则分,合则合。他总是这样不在意。
赵忘尘脸色吓得煞白:“公子,就算是龙潭虎xué,我也是一定要跟着公子的。”
只见方公子一笑,却也没什么额外的欢愉:“好,那就走吧。”
赵忘尘就赶紧去解缰绳,牵马,寸步不离地跟在他所选择的保护者身后,在一众官兵无比警惕的包围中,下山去了。
信步走下山坡之前,轻尘懒懒转头,漫不经心,看那年久失修,已经快要坍塌的庙宇。
腐朽的殿门之内,破败的佛像,没有香油灯火映照,黑沉沉不可辩认。
这样高的山巅,一砖一瓦,砌起这泥雕木塑的神灵居处,世人之心,不可谓不诚。然而一旦灾难降临,神灵无力,百般祷告也是无用时,世人将之弃如敝履,也是绝无迟疑。
那些曾经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匍匐尘土,攀爬上这山峰的信徒,是心有所求。又有谁会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匍匐尘土,攀爬上这山峰,只为了报答一个已经失去了神力的神灵,那些旧日以往曾经的眷顾?
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挡不住这庙宇的破败。
若是神灵有灵……若是神灵有灵……若是这曾经被人供奉又再被人抛弃的神灵,果真走入这个世间,那些曾经的信徒,会欣喜若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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