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经历一世,他居然还是一样天真。他不想让她看见,她却也从来就未曾看见。他只是欣然她不必为此烦恼,却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反正,那些于他,不过是芥子之微。既然能护得她开心无忧,他又怎能不护。
“方侯,我敬你。”
“方侯,你给他面子,可不能叫我没面子。”
……
是谁在笑,是谁在说话,是谁在敬酒?
他一一接过,一一饮尽,哈哈,男儿豪qíng,不过是大块吃ròu大碗喝酒罢了……
他没有想到,属于他和她的后宫,会多了很多男人。他没有想到,她会极愧疚地对他一遍又一遍解释。
“这是番王献上来的,都是出身极尊贵的公子,若是拒绝,容易招来动dàng不安。”
“轻尘,他们都不过是国事需要,只有你才是我心爱之人。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
那个时候,她说了多少话,他其实都记不清了。
看,其实他也能忘记,只不过,总是忘错东西罢了。
记得的,只是,那时,他一直在笑。
啊,是不得已啊,谁都可以有许多不得已。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在仕途,身不由己。
人在帝位,身不由已!
谁会真的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尽最大的力量去争取去抗拒!
难道她不娶一群小丈夫,国家就会大乱,番王就要造反吗!若番王会因为自己的儿子弟弟没有入宫就生怨造反,不臣如此,又有哪个帝王能容。又有哪个帝王,还敢将那男子收入宫中!难道这个国家的昌盛,靠的不是政治清明,而是女王不停地娶丈夫?难道百姓在乎的,不是自身的温饱,而是女王有多少后宫?
政治联姻的确是稳定地方势力,安抚权臣的手段之一,但从来都不是必要或者唯一。她是真的无可奈何,还只是因为,这对于她,实在是最方便最简单的方法,所以不愿意再费力去辛苦复杂。
轻轻一句不得已,一切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下来。
一旦明悟,他只有笑。他不该怪她。她是帝王。他明白自己不该要求太多,既然她最爱的仍然是他,其他的还有什么好计较?
古往今来的帝王爱qíng故事他看过无数,其中有多少帝王为了某个爱人,而冷落三千后宫。若缺了这三千后宫争宠,哪里还有那些值得传说的动人爱qíng。后宫没有了风波,那美丽的爱qíng,又哪里来的戏剧衬托。
他是该高华清淡,一边努力保他的帝王专宠,一边傲然看所有人争来斗去,自己超然其外,还是该诡计百出,灵动非凡,不动声色地一一剪除那些碍眼之人,上演一出宫斗?
无论哪个,定然是jīng彩绝伦!那些岂不都是帝王家流传千古的完美爱qíng。
这多有趣啊,他甚至可以开一回让后世演绎无数传奇的后宫惊变,连带一场天下纷扰。
数年小心翼翼,如何悄然影响她心意的本领,他已经练到出神入化。他不但可以让这些后宫男子全都死无葬身之地,连那些献上儿子小弟的番王,暗中推动此事的朝臣,他也可以凝思定计,全盘清算。
费神费心时间太久,停下来他也有些不习惯。所以无聊的时候,他就不由得懒懒去想,如果他要挑拨,该如何去做。只要两三年的时间,他便可以让这庆国血流成河,而他,还依旧是那个清高的,gān净的,不染丝毫罪孽的方轻尘。他可以除去他所有的敌人,还让他的妻子坚定地以为,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他人狗咬狗而已。
可是,他懒得玩,也懒得争。
那些低眉顺眼拜在身前的男子,哪里算是他的qíng敌?那些费尽心机,就想着让自家儿子兄弟可以入侍君主的番王们,无聊之人,何堪作他仇视的对象。那些心忧后宫专宠,整天替女王的家务事打算的朝臣们,不过是一群多事的老顽固,报复他们,更纯粹是多余。
他们不是他爱的人,他们不是他一心一意对待,也期盼可得一心一意回报的妻子。
他已经明悟。这场qíng爱,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保护,而她,总是不如他用心。她从来看不到袭向他的刀光剑影,不只是因为他不让她看到,更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费心去看。对于他,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费他对她一样的心。
是他受不得一点委屈!是他不懂得体谅别人的苦处和难处!只是意难平!
连萧晓月这个娇蛮的大小姐都明白,不要去想太多。人不能太认真,人要懂得遗忘。可是他偏偏不懂,偏偏不愿懂。
他爱她,他既然只有她一个,她就不该有一堆的丈夫!管你是乞丐还是皇帝!
所以,他懒得争,懒得动,甚至懒得再保护自己。
如果她不肯一样努力,他又何必事事费心。
她因了那浅薄的yīn谋嫁祸来疑他冷淡他指责他惩罚他时,他只想笑。
原来这场惊天动地,绚烂无比的爱qíng,本来是这样的脆弱浮浅。
qíng已尽,何必留。任xing疯狂,本就是他。
酒越喝越多,人却越来越清醒。人生难得是一醉。
他从来不屑于借酒浇愁,今天不过是太高兴了。他的心绪仍是清明如境。他的酒量,仍远远未到极限。
身旁已经有人在劝了。
“方侯,你喝得太多了,歇会吧!”
他懒得听。
终不至真的醉酒,乱了心绪,乱了举措。那今晚就纵qíng一番,又有何不可。
“大家别光只顾喝,我们出去看看热闹戏文。亏得凌云用心,这样的乱世里,还能找来这么多班子助兴不容易!咱们怎么能错过!”他大笑着当先行出去。
第三世,他在燕离身旁,其实已是身倦神疲。那时候,燕离不是皇帝,他也不能确定那个家伙会不会成为皇帝。他只是累了。
男女qíng爱,太过纷琐可笑。他的爱只能唯一,可帝王家的唯一,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求取。倒qíng愿只为那男儿义气,共担共行这一回,或许,这样心胸就开阔了。或许这样,他就不会有太多的私心私意任xing狂为。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张敏欣说动,想试试男人之间的爱qíng的,却没有人知道,那一世,他其实已经怕了爱qíng。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义。
第二世后,他在小楼休息了将近两百年。再入人间,却依然找不回第一世初入人间的锐气与锋芒。
两百年,他却依然太累太倦,他已经不能再去爱。
所有的传说里,爱qíng都是自私的,所以自有烦恼无穷。而友qíng是无私的,所以温馨自在而没有压力。不能爱一个帝王,那么,他总该还可以试试看和一个帝王当知己当朋友?
第三世,他只想放开那自私的所谓爱qíng,抛开无聊的所谓论文,任xing地象一个标准坏学生那样地活一次!无所yù,无所求!只想有人同行,只愿有人并肩!
第二十九章 再三再四
第三世,他与他相知于糙莽。
少年寒微,自是招人鄙薄。那人根本不在乎别人骂自己,但是只要旁人说方轻尘一声不是,他必然会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乱世之中,两人并肩。白手起家,拳打脚踢出一片江山。要以平民之身,创下那惊世伟业,其中经历了多少艰辛苦难,方轻尘懒得去追忆。
却忘不了沙漠中的那个夜晚,繁星满天。他与他这两个乱世中不起眼的小卒,辗转三千里,力战十余场,最后困在那沙漠死地,不知哪里才能找到水源。星光下,他们坐在一处,安静地平分最后一壶水。那人笑着说:“轻尘,不管是这一壶水,还是将来整个天下,总归是你分我一半,我分你一半。”
也忘不了那日,阳光灿烂。他和他并肩冲出重围,一身伤痛,一路逃亡。却还是呼啸并骑,长笑当歌。马疲而倒,继之以步。两人都是伤重难行,好在可以彼此支撑。挽手扶肩,一边走,一般还要争执谁杀敌更多。
这般困境中,他还把唯一的宝剑当出去,只为换来三坛美酒。
和他在一起,才晓得了什么是年少豪qíng奔放洒脱。伤痛满身笑而饮酒时,美酒倾泄如瀑,忘记了人间少不了的悲欢离合。
奇怪么?他这样疲惫的人,疲惫的心,却也给感染出了朝气和激qíng?从什么时候起,又愚蠢到将自己投了进去!
燕离……
还记得那年沙场决战,他为了救他重伤濒死,昏迷数日,苦苦挣扎,咬牙一次次拒绝小楼的呼唤,对教授的一声声警告置若罔闻。
醒来时,正听到那已经名满天下的英雄,在自己chuáng边,哭得像个孩子:“轻尘,如果没有你,纵然得了天下,于我又有何益!”
他低低地笑,为他这一句话,心怀都舒散了开来。
那人闻他声息,惊喜jiāo加,握着他的手,一迭声喊:“轻尘!不要死!答应我,不要死在我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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