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聪明,懂得圆滑,就可以不一条路走到黑。至于君子么……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经过淮江一战,想必他对他背后的秦国大哥,已经断绝了所有幻想。江对岸集结的秦军,貌似威武,实则是一支绝望的穷寇。就算他能打赢了他方轻尘,又怎么样?真到了那一步,相邻南楚的齐国,一定会对不费什么力气,不冒什么风险,就可以和秦国一道瓜分了楚国,非常感兴趣吧。秦旭飞身后那位大哥,只要随便再加一指,就可以和齐国合作,绝了他的生路。
然后,秦旭飞还是个君子。既然他是真的可以为柳恒去死,既然如果有人用柳恒来威胁秦军,他也是真的可以咬牙拒绝,那么,如果他方轻尘不威胁呢?如果他方轻尘根本什么条件都不提呢?
不能还了这份qíng,他想起要和他方轻尘作战,难免也就缺了几分底气。
方轻尘微笑。良心这种东西,真是有害无益啊。他当然不指望秦旭飞能投他以柳恒,报之以若鸿。但只要他有了这份欠愧之心,在他面前,就会自然而然地存了退让之意。他要的,就是这点退让之意。这点退让之意,他会利用个淋漓尽致。
在这个资讯不发达的时代,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无法就事论事,无法期望严密的合同,公平的法律,全面的资讯来给予保证和保护。很自然的,在这个时代,名声、威望这种在后人看来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大家愿意依赖,也就非常看重。因为确实缺乏更好更准确的来替代。
在这种大环境下,武人呢,有点热血的外加有点本事的,更是免不了làng漫英雄主义的qíng怀。和人过招之时,敌人马失前蹄,不能乘他落马要他的命,反而要挥挥手,喊一嗓子,你换马再战!两国边将斗智斗勇,这国的元帅生病了,那国的将军派了医生给他看病送药。那国的将军喜欢喝酒,这国的元帅也替他搜罗好酒送过去。不用小心有毒!因为对方必不做这种事!
最关键是,他们眼也不眨地吃吃喝喝了,最后居然还真的很可能没有被毒死。
史书上也好,民间传说中也罢,都把这称做美谈。可是在方轻尘看来,这纯属拿全军将士的前途xing命,来赌自己一人的勇武和判断。不过,如果自己的对手愿意这样,他是一点也不反对。
萧远枫卓凌云这些人都有些这一类倾向,只是被方轻尘调教过,成熟通透了许多。而秦旭飞从军之时太过年少,又是王子身份,站得足够高。那么,军队中的黑暗和不公正,他的感受也就浅得多。这种英雄làng漫主义思想,想来是已经是深入骨髓了。
就算这些年挫折重重,年青人的心渐渐沧凉了,棱角渐渐圆润了,但是从来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
方轻尘这人即能硬也能软,为了达到目的,做好做歹,瞬间百变,是轻而易举之事。既然你以己度人,要将我方轻尘想象成一个光明正大的英雄,那我就真的“英雄”上一回。在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之后,我再忽然把柳恒活蹦乱跳地给你送回去……
想到对岸秦旭飞这一瞬心灵所受的冲击,和那种极度的欢喜,对他方轻尘产生的极大的感激和歉疚,方轻尘扯扯唇角,笑了。
对,这是个相当邪恶的笑容。
秦旭飞,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很大的惊喜,惊喜到,你不得不答应我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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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恒!”秦旭飞如一阵风般冲过来,大声呼唤着好友的名字。双手按在他肩上,眼神又惊又喜又不解地将他打量了数遍,确定他真的没有缺条胳膊少条腿,好端端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才终于想起来要惊诧:“他怎么会放你回来的?”
“他今早忽然来见我,说放我回来,我原本并不相信,谁知……”柳恒摇头,也很有不解:“他说虽然想用我来jiāo换废帝,但是既然你执意不换,他也不愿杀害英雄,所以qíng愿将我和其他兄弟都送还给你。临送我上船前,他还说,他救我,本来就是另有所图,现在又图谋未成而已,所以我们也不欠他什么。以后沙场相逢,各凭本事jiāo战,无需留qíng。”
秦旭飞怔在当场,半晌才感慨道:“方轻尘竟然这般磊落?”
柳恒苦笑。方轻尘也许是故作大方,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xing命都是他救的,而且他还无条件地将他们放回来了。就算是作伪好了,人家这伪也作得漂亮。若是以前的秦旭飞,肯定会把楚若鸿还给方轻尘,求个心安。现在,他倒是不担心秦旭飞会做出这样的蠢事。虽然他会因为欠了这个天大的人qíng而寝食难安,他也终究不会任xing胡为,放下利害得失去回报。
柳恒轻轻一叹:“方轻尘说,如果殿下对此事有所不安,就请给他一个面子,同他对酒小酌一番,也就还了他救我的一番qíng义。”
秦旭飞一震,失声道:“方轻尘要见我。”
柳恒点头:“方轻尘告诉我,为了表示他绝无恶意,双方可以在淮江之上见面。殿下乘船入江,方轻尘再乘舟登船,大江两岸,不可再有其他船只。两军将士若不放心,可陈重兵备船只于江边以应变。”
话犹未落,一旁已有将领低声道:“殿下,方轻尘武功绝世,我们需防他出手行刺!”
柳恒苦笑:“方轻尘也有jiāo待,他的武功薄有微名,殿下的武勇虽然也是天下皆知,但身系全军安危,若yù轻会qiáng敌,只怕帐中将军们皆会陈以厉害。所以,他会赤手空拳,身无甲胄利器,孤身登殿下之坐船以示诚意。而殿下船上的cao桨运舟之士,我们皆可择军中善战之人替之……”
秦旭飞微微蹙眉:“他这样安排,当我是什么……”
柳恒摇头:“殿下,我临别时,他jiāo待甚是诚恳,如此安排,绝无故意轻视侮rǔ之意,只是殿下一身所系太重,将士顾虑必多,他这般举措,纯为表达诚意,以安我军之心,盼殿下能够体谅。”
大家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该说的,都已经被方轻尘说完了。只不过是见一面而已,人家都退让到这份上了,这边欠他的这天大人qíng还热乎乎呢,谁还好意思开口拒绝?
对岸,方轻尘还在笑。秦旭飞,你是君子啊,那你一定懂得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我敬了你一尺,那么,现在,你准备回敬我一丈吧。
他潇洒地一挥手:“替我准备船。”
因为对主帅过份大胆的若gān行事极不满意,凌方拖拖拉拉不肯动作:“秦旭飞那边还没回信呢。等他答应了再准备也不迟。”
“不必了,他一定答应。”方轻尘大笑:“快去!我等不及了!”
第四十三章 厚黑之术
江心一叶轻舟,舟上小小几案,几案上一壶酒,几样小菜,两盏酒盅。醇酒已备,唯待英雄饮。
北岸的秦军将领,到底是没能拦下秦旭飞。
最后,他给方轻尘的回信,完全是一派磊落风范。他选择使用的,只是那艘最小的船,而唯一陪伴他的人,只有负责撑船的柳恒。
小船无遮无挡,别无埋伏陷阱。柳恒素衣轻衫,执杆船头,正是那一贯的平和轻淡模样。而秦旭飞,还是同样夺目炽烈的红。他金冠束发,红衣如火,虽然今天没有穿战袍,也依旧是英气勃勃。
待得遥见那小船在江心抛下铁锚,方轻尘才微微一笑,也从南岸踏上一叶轻舟。
他负手立于船头,轻舟破水,直向江心。
两船相近,秦旭飞在船上起身相迎。看着那人迎风逆水,潇然而来,神容绝世,衣发猎猎飞扬。如许人物,仿佛不堪尘世,随时会随风飞去,重归琼楼玉宇。
沙场对敌了多少年,也就彼此神jiāo了多少年。切齿痛恨难免,怅然心慕,却也有多少回。私下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向往期盼,今日居然成真,可是秦旭飞却快活不起来。
不是没有想过将计就计的主意。gān脆借着方轻尘的话头,弄上一艘大船,船上二三十个水手,全派最擅技击的将领jīng兵去代替,等方轻尘孤身上船,则合力擒杀之?只是这种卑劣之事,要在两军对阵的众目睽睽之间明目张胆来做,实在很不合适。方轻尘又不是傻子,你这边船大人多,若是以他的武功,没有把握脱身生还,他完全可以不上来。将其一击毙命的可能xing太小,后患却是无穷。既然是如此,何必还要白做小人。
带着柳恒而不带别人,也不过是因为除他之外,军中柳恒的武功最高。如果方轻尘起心出手偷袭,柳恒总能拼力相阻上片刻,他秦旭飞,也就可以借机脱身而去。如此,又安全,又不会失了气势。这样的安排,谁也无话可说。撑船的人,好歹是要有一个的。
秦旭飞苦笑。今日一会,如此潇洒,想必是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就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的。可惜,其实这不过是一场英雄相惜的假戏,其中多少算计,多少顾忌,多少思虑。想到将来自己很有可能因此在史书中比肩那些光明磊落的前辈,秦旭飞不由得十分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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