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劲节几世为人,自然不会如那些不知人事的小儿女般,以为可以将全部身家赌在爱qíng的坚定赤诚上。何秀姐虽是一心想见心上人,可也知道女人家的名声有多么重要,被风劲节这么一提醒,当下心便慌了。
风劲节却是胸有成竹,只先细细追问了一番何秀姐当年与何勇相恋的那些细节旧事。何秀姐红着脸,期期艾艾地答,不知道他问这些是什么打算。
风劲节问了老半天,才终于拍手一笑:“行了,这件事qíng就jiāo给我。你放宽心等着,咱们先找处地方住下来再说。”
他安顿了何秀姐和卢东篱,便独自去了江陵府最大的一处酒楼,找着了酒楼的大老板,闲闲说出几句当年留下的暗语。然后,便请这位在江陵府拥有多处酒楼,茶馆的大财主,去寻了本城几处酒楼茶馆最受欢迎的评弹说书之人,借了个由头,大家一起吃了一桌酒。
酒桌上,风劲节便当做奇闻异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讲出一段贞烈女泣血忍rǔ万里觅夫郎的传奇故事来。
原也不知是何城何郡何地,有一个何家村,村中一双儿女,自幼订亲,只因男子父母双亡,家业凋零,女方父母便yù悔毁。可是那女儿忠贞不悔,誓不肯二嫁。在月下相约那男子,双双拜了天地,自成夫妻,约以终身。
男儿悄然离村,原想创一番事业,回头再接佳人,不想,女子竟是一夕怀孕,惊慌无措,苦苦掩饰。家人又于此时,一力迫其背盟再嫁,换取彩礼。女子于父兄棍棒下辗转逃离,幸得仗义的行商出手相救,方能逃得xing命。
自此,区区弱女,千里辗转,寻觅夫郎。其间或是痛断肝肠,或是日夕落泪,或是日夜兼程,或是飘泊无依,种种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止这一个弱女子,苦苦寻夫的决心。
而女子美貌,也曾有人说亲,有人觊觎,女子誓死守贞,几次三番,宁死不rǔ,不但守住了贞cao,反而令得旁人生怜生敬,纷纷出手相助其寻夫之举。
而后,女子于寻觅之间,早产一个男婴,弱女含泪抚孤,血泪寻夫,寸寸挣扎,苦苦煎熬……
不两日,江陵一城,四处都有说书人拍案称奇,讲述这一场jīng彩纷呈,感人泪下的绝好故事了。
何秀姐坐立不安,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的故事现在是被宣扬得满城皆知,但是这故事已经被那位曲先生改得似是而非。
她与何勇明明是私订终身,现在成了早有婚约,只是父母嫌贫爱富。如此一来,这惹人非议的私qíngyín奔就成了坚贞守信的美谈。
而其后,关于她在寻觅过程中,所历的艰辛,所受的屈rǔ,还有几次三番的凛然拒绝其他或有钱,或有才的男子的追求事件,那更是编得玄乎其玄,听得她双眼发直。
然而,曲先生却又似乎有他的道理。
你和何勇之间,只有一夕之盟,却无半纸婚书保障,如果想要你下半辈子有最好的保护,就不能仅仅寄望于两人的qíng爱。让你自己有声望,被尊敬,得到民众的喜爱,让他也跟着得到光彩和地位,这比任何qíng爱都牢固坚qiáng。
你不必担心,没有人会怀疑这件事是否另有yīn谋。因为你所寻找的丈夫只是个小人物,没什么值得别人贪图。也没有人会费力去你那小小的,偏僻而遥远的家乡寻找真相,因为人们要听的,不过是一个充满曲折,但一定是大团圆结局的,合乎天理人qíng的故事。
她听得迷茫,呐呐地想要分辩:“阿勇对我很好,他……”
“我没有说他对你不好,对你不真心,我只是在教你更好地保护自己,更好地守住你将会得到的幸福。”
那人微笑着,眼神里那dòng彻一切的力量,让她失去了对抗的意愿。但是她仍旧迟疑着。她可以如此去欺骗她的良人吗?她应该如此去欺骗她的良人吗?
风劲节知她心结所在,笑道:“你不用说谎骗他。谎是那么好圆的么,你是个忠厚的人,那种事你做不来。这些日子,你的经历,你的苦难,你照原本的真相告诉他就可以,那些说书人越传越玄,不过是他们为了争抢生意,胡乱添加qíng节而已,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若真要去说那些说书人讲的全是真的,那才是麻烦。实言相告本就最好,只是,今日我jiāo待你的这些话,你却是千千万万不可透露一字。记住,如果你想要夫妻恩爱,一世无忧,就永远不要一时猪油蒙心,去玩什么坦白相告的游戏。”
她只是傻傻的点头。她只是一个简单的村女,她只是爱着那个人。只要她可以坚持不骗他就可,至于最近这些发生在她身边的,太过复杂的事qíng,她不懂。她笨嘴拙舌,本也就说不清楚,本也就不会费心去对那人解说。
刻意散布了这些传奇故事后,曲先生又命她四下打听何勇的下落,但就是不到江陵都督府附近去。只是叫她到处漫无目的地问,时时当街悲泣,负着孩子从早走到晚,有时孩子饿极哭了,她手忙脚乱的轻拍照料,样子诚然堪怜堪惜。
而何勇终于无意中听到了茶馆中的说书,震惊莫名,惊怒难当,抓着说书先生当街就问。
然后,某天,何勇又无意中听人说起,一个很象何秀姐的人,正在街头到处找人,当下欢喜如狂,激动得撒丫子就往那处街道跑。
然而,他却总是那么没有运气,总是一次次错过。每次他闻讯赶到某处时,她总是刚刚离开,只留下他,听路人解说她是如何悲伤无助,如何凄凉地一个人抱着孩子,在热闹的街头哀哭不绝。
几天下来,何勇才终于打听到他们的确切地址,拼了命赶来。远远看见院门之时,却见门口停了三辆马车,仆妇们正搬运行李。而那个他思念已久的人,背了孩子,正要登上马车。
“阿秀!”
他激动恐慌,生怕她又离他而去,无处追寻,几步奔过来,跌倒了两回,才终于扑到何秀姐的身前。
何秀姐也扑向他,二人紧紧相拥,抱头痛哭。
风劲节扶着卢东篱,在几步之外看着这一幕,心下得意,只觉得非常圆满。
此时此刻,风劲节还不知道,为了这一幕,他们将要支付的代价,会是如此高昂。
然而,就是在以后,他也还是没有因此后过悔。有些事qíng,就算是麻烦,就算明知是代价高昂,你也还是终究不能不去做。
第八十一章 布衣卿相
这几日,江陵都督府是张灯结彩,喜乐喧天。今天,这偌大的府邸中,更是宴饮不绝,笙歌不断。门前贺客流水一般,府门前半条街给堵得水泄不通,一个江陵城,九成的热闹红火,都聚集在了这里。
其实,这江陵都督的职位,不过是能总管江陵一城的军兵而已,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的大官。赵国素来重文轻武,国内又从来没有战事,一个受着文职的知府知州统管调派的地方武职官员,能有多大能量。
只不过,这一位江陵都督的来历略有不同。在没有到江陵任职之前,他不过是别人一个牵马执弓的奴才扈从,但这个“别人”,是当今的皇上。
当年瑞王仍然龙潜藩邸时,高诚是他身边一个甚是贴心的奴才。虽然不曾参予王府什么机密,但是因为他办事勤快,为人机灵,贴身服侍认真,也颇受主子喜爱。等到主子当了皇帝,他们这些奴才也就一人得道,jī犬升天了。
他这个江陵都督权位虽然不高,可毕竟也算有相当的品级地位,更何况他又曾是天子身边近人,有着通天的门路,所以他这个都督在江陵一地的面子,倒是比知府知州还要大上三分。
适时正有位一袭青衫的中年文士,自街前悠然而过。远远看着半条街密密麻麻,停了不少车马礼箱,不觉略有惊奇,随意向路边行人打听道:“这府里的大人是不是在办喜事啊?”
“不是都督大人办喜事,是府里头一个侍卫长找到了失散了很久的妻子,大人要给他们重办盛大的婚礼。”
这文士不觉一怔:“府里区区一个侍卫长夫妻团圆,竟然就有这么大的排场?”
“这位先生,您定然是从外地来的,刚刚到我们这江陵城吧?现在我们这江陵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这烈女千里寻夫的佳话呢!”路人哈哈笑得几声。
文士微微欠身,礼数极是周全:“哦,这佳话在下确是不知了。不知可否请请阁下指教。”
那路人摇头笑道:“那哪里是一两句话能说得完的。我还有事忙呢,你可以去找别人问问,或者更简单的,直接去哪个茶馆酒楼,点那说书弹唱的来这一段就行了。”
路人急匆匆径自离开,而文士则微微一笑:“这倒真是趣事了。现在正是晚饭的时辰,我们先找处酒楼吃点东西,歇歇脚再说吧。”
身旁有人低低应得一声:“是!”
夜色徐徐降临,都督府前那长长的送礼队伍也终于渐渐散尽了。已经耐心地在外等了一阵子的青衫文士,终于有机会走到门前,笑道:“烦请两位给都督大人通传一声,京中旧友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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