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她只是努力想要做一个好皇后,想以此来回报这世上,除生母之外,唯一如此善待她,维护她,安慰她的那个人。皇帝广纳宫妃,这对于从小在皇家长大的她,也是觉得理所当然。
身为皇后,她理当贤德,心胸理当比别的女子更加开阔。这是这个世界所赋予一个女人的最高道德准则。如果她要为宫中每增加一个女人而痛苦,那她就不配做一个皇后,更不要说,她会根本活不下去。虽然年纪幼小,她也能隐约明白燕凛迎娶豪门权贵之女的必要原因,要接受理解,对她来说,不难。
她的心qíng是平静的。没有嫉妒,也没有担忧苦恼,只是熟练沉稳地专心处理着纳妃的事宜。
她不懂得要独占。爱qíng之花还来不及在她心中绽开,命运便已经催bī着她登辇远嫁。属于她的璀璨的花季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无花之果,却也许同样可以成熟到甘甜。对她来说,丈夫,便是那个待她极好的人,是她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亲人。如此而已。所以她发了誓要为他维护后宫,帮助他,替他分担,守护住这一个完整的家。
新进的如妃是名门望族之女,又有貌美多才之名,再加上父掌军权,兄居要职,满门风光正炙手可热之时。这样身份高贵的女子要入宫,诸般仪式那是断断怠慢不得。备礼,制册、宝,选吉日……各色礼物赏赐她要过目,贺表奏仪她要认可,人事安排她要考虑。纳妃是宫中大事,琐琐碎碎,无不是在考验她的能力。好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已经知道应该如何掌握进退,把握分寸。
其实,当燕凛的第一个妃子,明妃,挟着雄厚的家世与明媚的姿容,声势浩大地进宫来时,她这个独处异国,势孤力单,别无亲援的皇后,确实有过短短一段时间的惶恐。然而,她还是一样很用心地替明妃安排着宫室居所,从人起居,将各项庆祝,喜宴,仪式,cao办得隆重而热闹。
有些宫人为了表示亲近,想成为她的心腹而说的那些别有用心的话,她一概不听不闻,反而斥责远逐所有意yù挑拔的人。
不是为了表现皇后的大度,她只是不愿意让待她那样好的那个人不快活。即使她自己并不快乐,她也知道还是要做出快乐的样子来。
没有势力家族支持的乐昌,在宫中的言行,从来就不是秘密。不但燕凛能很快知道,就是宫外的明妃家人,也可以随时打探到。
有政治眼光的人都很清楚,只要秦燕两国没有翻脸,那么,身为秦国帝姬的乐昌,皇后之位定然是稳如泰山。入宫可以争宠,却不可在时机不对时争夺后位,自寻死路。因此,明妃以及她背后的家族,便对乐昌的诚厚大度相当满意。而燕凛别有伤心处,又有类似的孤苦寂寞经历,所以更能感受乐昌的诚意和努力,对她的怜惜爱护之意也就更浓。
明妃入宫后,燕凛虽然也颇宠爱她,但对于乐昌的关怀,却未曾稍减半分。明妃也很得体地表现着对她这个皇后的尊敬,从无半点失礼。乐昌最初那小小的惶恐,浅浅的疑虑,也就悄然释去了。
其后再纳玉妃,燕凛亦是一般相待,皆是爱护宠惜,两妃之间,却是不偏不倚,厚薄不分。每月,他留宿皇后宫中的时间也永远是最多。
那两位妃子也并无显示半分名门出身的傲气,虽都年纪比乐昌略长,却始终待她是恭敬且亲热,乐昌处理宫务时,也常征询二妃意见,平常与二妃相处,于琴棋书画,这等学问知识上,倒也多得二人指点。
于是,此时此刻,燕国的宫廷,至少在表面上,是一派和睦,后妃相得甚欢的。在新的妃子即将入宫时,皇后和两位妃子是一起在热心认真地忙碌cao办着。
“皇上驾到!”
听得外头宫人的传报,甘泉宫上下人等,俱无慌张。最近这段日子,皇上几乎每天这个时候来,大家也都习惯了。
其实纳妃的准备主要是宫里忙,没燕凛这个主角什么事。纳妃毕竟不同于立后,没有什么一定要他出面的地方。
不过做为一个体贴的丈夫,下了朝,处理完了国事,他也还是会尽量抽空,来陪陪自己的妻子,别让她一个人忙得太辛苦。
乐昌也未出迎,待得燕凛入殿,她也只浅浅施了一礼,夫妻便含笑入座了。这些都是燕凛特许给了她的特权。
燕凛笑问:“皇后忙得如何,可有什么未决之事?”
乐昌温婉垂首:“有两位姐姐帮忙,还有宫中几位老人提点,我若还有什么事不能决断,还要打扰皇上,那就真是太过愚笨了。”
她轻轻拿起案上金盘里的册子:“这是各府诰命,宫中各处管事送来的礼单,还有我拟好的如妃入宫时的诸般赏赐,皇上请过目。”
燕凛其实曾许她不以臣妾自称,且能在无人时直接以名字称呼自己。不过乐昌几番争执,最终虽然敢自称为“我”,到底还是不能开口,直接叫燕凛的名字。
燕凛也知宫中礼法严峻,待她过于亲厚无碍,只怕反而害了她,所以也没有勉qiáng。此时见她含笑将各色文册递过来,也一笑接了,却不打开,信手又放回案上的金盘。
“这些事皇后做主就好,我岂有信不过的。”他微笑道:“乐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国有人给你送礼来了。”
“送礼?”乐昌愕然。
“你四哥和六叔分开送了两份礼过来,说是贺你的生辰呢。我看再过一个时辰,礼物就办好jiāo接,可以送到甘泉宫这里来了。”
燕凛笑道:“算起来,如妃入宫之后,接下来就该是你的生辰了。这是你进宫来的第一次庆生,我们一定要好好庆贺热闹一番。”
“四哥,六叔?”乐昌有些木讷地重复一遍,想要欢喜一笑,却还是半个笑容也挤不出来。
多么遥远的称呼,她的六叔,她见过不到三次,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至于四哥,更是一年都说不到两句话。这两个人,竟然会记得她的生辰?
“你不高兴吗?”燕凛微微蹙眉。
乐昌抬起头,左右看一眼,宫人们自是知机,尽数退了出去。
“皇上,他们不是送礼给他们的侄女和妹妹,而是送礼给大燕国的皇后,是在向您示好。”她诚恳言道:“皇上不必以我为念。无论他们所求的是什么,若是于燕国无益,万万不可答应。”
燕凛闻言一愣,看着她诚挚而清澈的眼,心里有些暖。
他知道乐昌是多么渴望亲qíng,渴望被关心被爱护,即使明知是施舍是别有用心,她也是会一把抓住,死死不肯放手的。可是,因为想要维护他,怕连累了他,她却可以斩钉截铁地将那万里之外,故国送来的一份qíng义拒绝到底。
燕凛轻轻一叹,复又展颜一笑,伸手轻柔地抚过乐昌的眉心:“傻丫头,就算是别有所图,我也知道如何自处,不用为我担心。你只管安享礼物就好。难道我大燕国的皇后不值得别人的尊敬与讨好吗?快别再皱眉毛了。我身为皇帝,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要妻子cao心得愁眉不展,这皇帝做得可也太无能,太无趣了些。”
乐昌素来信服于他,听燕凛这么说,心中纠结自去,垂头一笑:“原是我多虑了。皇上想的自然是周详的。”
燕凛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拉了开去,闲闲问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看什么,喜欢怎样庆祝生辰。
乐昌虽然总是回答无需大肆张扬cao办,却哪里禁得住燕凛这般细细追究,看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眉眼带笑地提出一项项建议,不知不觉,便也让微笑长长久久留在了自己的唇畔,柔声一一应答。
燕国,已经是一派盛世光景。
皇宫内热闹红火,皇宫外也是一片繁华。堂堂的大燕国京城,绮罗绵绣,店铺林立,百货俱呈,闹市中,街头巷尾,行人摩肩接踵。
抬眼处,随处可见新起的或者是新翻修店铺客栈,到处是崭新的红砖碧瓦,粉刷过的白墙散发着石灰的碱味。
西街上近日也又开起一家大茶楼,却是竹楼茶舍。在这一片喧闹富贵之中,这竹楼却别有一番清雅风韵,让京城中人耳目一新。
第九十四章 天子脚下
西街这新开的茶楼中,楼上楼下,cao劳奔波的都是农家女子。样貌虽说都是平平,但是言行举止之中,自有一股农家女儿的清新质朴之气,也让京城中人耳目一新。
楼好,人好,茶更好。所以这茶楼开张的日子虽然不长,生意却已经是好得出奇。
当然,一座生意很好的茶楼,能在这寸土寸金的西街上安安稳稳地立着,也就说明这座看上去乡野气息浓郁的茶楼,绝对不真是哪个乡绅村夫所开。没有点儿背景本事,如何能摆得平那些方方面面的人物,大大小小的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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