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燕凛一直与容谦双骑并行,只是出奇地,两个人竟是一句话也没jiāo谈过,就算是眼神,也都没jiāo会过一次。
对于重新相会,两个人都想过千回万回,也暗中做过许多准备,只是事到临头,才发觉,原来谁也还没有准备好。
燕凛曾无数次幻想着,如果有机会重遇容谦,一定要对他衷心忏悔,哪怕是丢脸地痛哭流涕,下跪哀求,也要表明自己的心迹,也要让他答应留下来。
却原来,心里想得再多,现实里,却根本什么话也说不出,什么事也做不得。
已经过了两年半了。两年半来,他乾纲独断,他主宰国势,每一个行动,每一次选择,包括娶妻,包括生子,都无不满盈着心机和谋算,这样的他,再也变不回当年那个会痛哭着,无所顾忌,抱着容谦的脚,死死不肯放开的小孩子了。
他是帝王,多么可悲,他是真正的帝王了。
所以,那些哭泣,那么乞求,那些卑微的盼望,哀哀的祈愿,都只能在心中反反复复地想,却再也做不出,说不得了。
容谦的心境倒是简单很多。只是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在他心里,比他以为的,也许份量还要重很多。
也只有事qíng摆在面前,感到自己的无措和无奈,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有意无意地把重会的事,一拖再拖,根本不是真的就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不过,对于像今天的这种qíng况,心中隐隐qíng怯罢了。
有朝一日,他容谦居然也会和那只狐狸一样,觉得qíng怯?
容谦深深叹息了一声。
在侧后方紧跟着的封长清和史靖园,一直死盯着前头两个人呢。看着燕凛和容谦居然一句话都不jiāo谈,这也让他们两个愕然又迷茫。
找到了容谦,了了最大的心愿,这么大的喜事,燕凛居然从头到尾,yīn沉着脸,而一向洒脱从容的容谦竟会长吁短叹,这,这……这到底怎么了?
燕凛不是不想和容谦说话,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心qíng越来越沉重,偏偏耳朵又尖,听到旁边容谦叹气,心里更是懊恼。
你就这么不愿被我找到?
你就这样避我如洪水猛shòu?
想着想着,他的脸色便越发地yīn沉难看起来。
容谦虽然不与燕凛说话,但无时无刻不感受着燕凛身上的气息,一觉气氛莫名yīn沉,用眼角略略一扫燕凛的脸色,心中微沉。
这个孩子,心思实在太重了。
此念即生,qíng不自禁又微叹了一声。
而在他的叹息之后,燕凛脸色更沉一分,也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茶楼并不远,否则让这二人,这么恶xing循环下去,天知道最后散发的森寒之气,会否把一街的人都冻僵在路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初闻旧事
到了茶楼,容谦不慌不忙,先打发青姑去安排把生意停了。所有客人茶钱免收,茶女们工钱照付,大家放假三天……
琐琐碎碎jiāo代完了,又再对封长清笑道:“长清,我把义妹jiāo给你了。”
封长清知道他是不放心青姑,唯恐在他看顾不到时,有人乘机为难她。刚才同行之时,史靖园已悄悄把事qíng经过告诉他了。就凭着青姑在所有大内侍卫面前把皇帝给狠狠摔了个跟头,就算皇帝能不追究,下面的人也不服气啊,难免有人暗中使绊子找场面。
既是容谦的嘱托,封长清自是点头应是。此时此刻,虽然他眼看着真相要被一一揭穿了,只怕自己也马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他倒是还一点也没想起来该怎么替他自己也打点下退步之路呢。
容谦这才含笑引了燕凛一路入内,进了自己的内院房间。史靖园当然不会跟去,只是指挥着众人,立刻封锁茶楼,且派人急查茶楼的来历和出入人等。
燕凛一声不吭地跟着容谦一路向里走,心里越想越是憋屈难受。
这些年来他派出多少人手,遍觅天下地寻访容谦,却哪里想得到容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开茶楼做生意。
他偶尔出宫,甚至有过几次直接从茶楼门口经过,竟是从来也不知道,原来他最想见的人,就在咫尺之内的茶楼里?
他真是越想越郁闷,越思越懊恼,脸色yīn沉,目光激愤。
好在在他快按捺不住的时候,容谦终于将他领进了自己的屋子,随手关上房门。
容谦微微笑道:“两年多不见,陛下想来对我的别后qíng形,十分挂怀吧?”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倒是胸有成竹,态度极之自然。肯定瞒不过的事qíng,他也就不瞒了。当然十分之九的真话里,他肯定要掺杂上十分之一的谎话,这才是撒谎的最高境界啊。
燕凛浑身倏然一紧。
“陛下还记得当日刑场之事吧?”
燕凛慢慢将目光移到容谦右边半幅空dàngdàng的袖子上。天知道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可以正视自己当年所留下的巨大创伤。
“我永远不会忘记。”
只有在容谦面前,他才会真正如此理所当然,完全不自觉地,用我来自称。
容谦微笑。不是没看到燕凛这一刻眼中的伤痛,只是他自己浑不当一回事,若是不断解说,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少了只胳膊算不得什么,只怕反显牵qiáng刻意。只盼自己以后的态度,能让燕凛自然想通,不再为此耿耿于怀。
“当初刑场惊天变故,世人只道是天助圣君,但陛下应该知道那是我的手段。”
燕凛徐徐点头,神色肃然。当年刑场惊世之威,完全超越了人类力量的极限,就算燕凛私心里愿意相信容谦无所不能,这些年来,却也一样对当天的事,百思不解。
“陛下不是愚夫蠢妇,不但知道天威不可轻信,也该明白,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本领。”
燕凛终于缓缓道:“容相这样说,可是愿意解我之惑?”
“皇上可曾听说世间有天魔解体这一类的邪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把人的力量提升许多倍?”
燕凛恍然大悟:“容相当初用的是这种功法?”
容谦笑道:“那是我的独门密法,功力提升可以达到几十倍。但同样,天下没有白白得来的力量,事后面临的反噬也是普通邪功的许多倍。”
燕凛脸色大变,声音都有些沙哑:“反噬,当年你还急着走,你……”
容谦苦笑,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明知必死,所以一定要急着离开了。
“反噬之后十分痛苦,身体受创也极为严重,到时必会痛得满地打滚,惨叫连连,十分láng狈,我素来心高气傲,又岂肯让你看到我这样凄惨的样子。也是我当时太过自负,以为反噬再厉害,凭我的功力也可以扛过去,所以才执意离开。结果,刚出城不久,就筋折骨软,痛不yù生……”
其实他已经有意用最简单的词把当日的苦难淡化,但燕凛的脸色仍就莫名地发白,身子摇摇yù倒,几乎站立不住。
容谦又是感动,又是叹息。略一迟疑,忽得伸手拉住他的手。
燕凛万万想不到,重逢后一直显得比较冷淡疏离的容谦会有这种动作,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缩手,然而,手只微微向后一缩,却又忽然顿住,整个人僵在那里,全身肌ròu绷紧。
这一刻他紧张得连呼吸心跳都停住了,眼睛不敢直视那人的眸子,只是低头,呆呆看着那只拉住他的手。
倏然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他……也只剩这一只手,可以拉他了。
容谦拉着燕凛走出两步走到桌前椅子旁边,抬手按在他的肩上,把这个全身僵硬的皇帝按坐下去:“哪有叫客人一直站着的道理。”
他自己也大大方方坐在对面,伸手倒了桌上的茶:“茶凉了,不过清心解燥,润唇活脾,皇上也别嫌弃了。”
燕凛的右手藏在桌下,指尖上那人的掌中余温,让他不得不全力抑制,让那颤抖不要太过明显。
他只用左手接了茶杯,却不喝,只是略有些无措地用手指来回抚挲杯身,眼睛呆呆地看着杯中泛起的层层涟漪,始终不肯抬头去看容谦:“后来,你怎么样了?”
短短的七个字,他不明白,自己问出来为什么这样艰难,就算明知道容谦现在好端端坐在他面前,想起两年半前,容谦身受反噬之苦,身处天绝地灭之境,依然让他恐惧得想要发抖。
“幸好遇上青儿救了我。当时我痛楚难当,形若废人,她又只是个孤苦穷困的村姑,为了照顾我,吃了不少苦。”
容谦微微一笑。燕凛一定会派人查青姑的来历。到时诸般旧事一一对照,当年青姑怎么救护照顾自己的,诸多细节怕都会送到他面前去。就凭着这份大人qíng,今日吃的这点小亏,想是燕凛再也不好意思记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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