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凛闭上眼,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直一直,他都知道,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容谦,最思念的人是容谦,最亏负的人是容谦,然而,在容谦心中,他燕凛又是什么人呢?
是他教导的弟子,是他带大的孩子,是一个任xing胡闹,做错事的糊涂家伙。
他当然也是爱惜他,喜欢他,愿意保护他,并且从不会真的怨恨他的。
但是不是,就仅仅如此了呢?
将近三年的分别,将近三年的思念,将近三年,日日夜夜噬咬心灵的折磨,那个其实一直就在京城内外,一直就在他附近的人,是不是也是一直就那样,遥遥看着他,有着适当的关心在意,但也仅仅只是看着。
相逢以来,他有过多少失态,多少无措,多少慌张,多少可笑的行径,有的时候,自己回想起来,这都不象是那英明神武的大燕皇帝会做的事,会说的话。
而那个人呢,似乎却总是那样,柔和地微笑着,包容,接受。
不相见,就隐在暗处悄然凝望,相见了,也不见得有多少激动。国公之位也好,不能回朝也罢,他都从来没有在意过。
见与不见,并无区别。是否得到补偿,是否仍然被猜忌,对他也都没有什么不同。
一直一直,他不曾激动过,不曾失态过,不曾拒绝过。
燕凛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来。
容相,你是我心中至重之人,可是,我对你,到底是什么呢?我为你做的一切,在你看来到底有没有意义,我和别的人,在你眼中,又到底有多少不同呢?
他抬头,望天。
星月寂寂,茫茫苍穹,没有人会回答他无声的呐喊。可是耳边却传来一声极柔极美的呼唤:“公子。”
燕凛仍寂然望天,全不知道那一声是在呼唤自己。
那清柔的声音略略响了一些:“公子。”
同时,燕凛身边的侍卫也有人及时唤:“少爷……”
燕凛这才回神,转头望去,却是一辆锦帐华缦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正行在身侧,马车一侧的小小窗帘掀开,露出半张比花娇艳,比月清雅的面容,正微笑望着他。
燕凛一时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心中又自烦燥,哪里有空理会陌生人,只是出于男子最基本的礼貌,不好对一个主动打招呼的美女视而不见,只得淡淡道:“小姐是否认错人了?”
那女子轻笑一声:“公子贵人多忘事,二十多日前,有人把我迎客之房连窗带墙全部弄垮,公子当时正在楼下,我与公子方有了一面之缘。”
燕凛记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初跟容谦玩相亲游戏的女人吗?
当日他眼中全是容谦,哪里有空注意旁人,后来听青姑说起相亲二字,才认真看了那女子两眼,印象中,也不过就是个美女罢了。
后来让史靖园去查,才知道,此女居然是百花楼的头牌荫荫,京都名jì,所谓的相亲,也只是安无忌一手搞出来的闹剧罢了。
对这个美貌的风尘女子,燕凛是绝对谈不上什么好感的。虽然不知是何方人士那样引他和容谦相见,对方似乎也并无恶意,但是被人牵引掌控了的感觉毕竟不太好。荫荫虽不知qíng,但是也的确是被人利用,参与在了其中。
只是念着那番胡闹,让他得以和容谦重逢,他事后才没假公济私,找百花楼的麻烦罢了。
现在他心qíng正不好,这女人还跑来招惹他,他的脸色语气,自然就谈不上客气了:“不过是街头偶见,如果这也算得一面之缘,那岂不是满街都是小姐的有缘之人。”
女子容颜即美,男人便免不了会客气三分,荫荫平生倒还难得有人似燕凛这般冷淡相待,她只微微一怔,却也又释然一笑。
风尘中打滚多年的女子,谁没有过人的阅历。心念一动,她便知这个一身华服,仆从如云的贵公子,估计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暗中轻视了。
这种事于青楼女子本是等闲,能做到花魁位置的女人,若是会因为男人对风尘女子的鄙视而受伤痛苦,那早就对着海棠花呕血到死了。
荫荫神态从容,笑道:“公子是尊贵人,岂是小女子这等轻贱女子敢轻易相扰的。只是当日匆匆一别,就再不曾听过容公子的下落近况,十分挂念,今日街头偶见公子,忆起当日qíng形,公子想是与容公子jiāoqíng不浅的,所以才冒昧打扰,不知容公子近日可安好?”
燕凛愕然问:“你要打听他的事,何不去问安无忌。”
荫荫轻叹一声:“那日之后,安公子就来百花楼,对我大发脾气,把我大骂一通,其间竟不容我cha上半句话,然后拂袖而去,至今不曾再踏足百花楼,我也不知往何处去寻他,更不知去向何人打听容公子,今夜才会厚颜询问公子。”
燕凛皱了眉头:“你与安无忌胡闹的那件事,我也听说了。你与容……”他gān咳一声:“与他也是只见了一次面,并无什么jiāoqíng,参予那件事,你该得的报偿应该也早得了,打听他的事做什么?”
荫荫长叹一声,眉间愁绪隐隐,偏又透出一种无可比拟的风华媚色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辗转思之,如何得忘!”
燕凛呆住了,这……这个……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有耳朵的人,都知道这几句话表达的是女子怎样的心思了,但是……但是……正常女子,哪里敢当着陌生人的面,如此大胆地表露对一个男人的倾慕之心呢?
荫荫出身风尘,本该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可是燕凛,对青楼虽则是闻过名,却也只是闻过名罢了,所以此时实在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这段日子,史靖园给他找尽燕国最出色的女子资料,他看起来,也没有一个可以配得上容谦。居然有一个烟花女子,如此大胆放肆,敢对容谦有这样的心思?
迎欢卖笑,虚qíng假意,gān这样营生的女子,她怎么敢,怎么能……
燕凛这里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荫荫却是看着好笑。
这少年郎原本极英伟俊秀,穿了一身锦衣华服,更是衬得玉树临风一般。跨下的马神俊无比,通体雪白,不见一根杂毛,人马相衬,英华无匹,满街华灯,四方异彩,流光隐隐,照在他脸上身上,映出这样的英风华彩来,怕不是叫那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妙龄少女们一见倾心,暗自心许了。
荫荫阅人多矣,虽不至于动容动心,但看这少年,这般俊美漂亮,灯光下偏又眉锋紧锁,满脸讶异的样子极是有趣,却也生了些亲近之心和戏弄之意。
眼波风qíng万种地一转,她忽道:“简单来说呢,就是我对容公子一见倾心,想要嫁给他。”
第一百六十一章 羽翼之下
听见荫荫说想嫁给容谦,燕凛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脑子一热,竟是双手在鞍上一拍,借力飞起,一跃到了马车前,一手拉开车门,直接一纵身就进了人家女儿家的车内。
马车内很舒适,到处铺了柔软的锦垫,可坐可依可靠,中间有一张小小的矮几上,还摆着香茶,鲜果和银烛。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跪坐在矮几旁,看他突然闯进来,满脸惊骇。荫荫放下车帘,也略有惊异之色地看着他。
燕凛这里身形一动,几个明护在旁的侍卫也立刻跃至,一人一手拉住马车,一人冷然把车夫置于掌控之下,另有二人一左一右,探首在车门旁:“少爷……”
燕凛沉了脸色沉了声:“你们别多事。”
几个侍卫互相jiāo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有些不妥,但谁也没胆子冒犯明显心qíng极不愉快的主子。
直到这时,受惊的小丫头才叫了起来:“你怎能如此无礼?你怎能随便上我们的车?”
燕凛冷冷回头给了外面一个眼色,一名侍卫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伸指一弹,薄薄一张纸,准确地飘到矮几上方徐徐落下。
“现在,我有资格上你们的车了吗?”燕凛毫不客气,语气森然地问。
小丫头气得脸都红了。她年纪小,服侍荫荫才一两年,见的都是这京城花魁,长袖善舞,众星捧月的热闹光彩。虽说是青楼女子,有钱就可以接近,但荫荫即是花中魁首,象样的气派排场总还是有些的。
那些来寻欢买笑的客人,总是尊重趋奉的,她又何曾见过这样赤luǒluǒ的轻视侮rǔ,不免又气又急:“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这样看不起人?就算我们是青楼中人,也由不得你们这样侮rǔ。”
荫荫却是低笑起来:“有钱自是了不起的,公子这样了不起的人,当然可以在我的马车上,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小丫头大急:“小姐……”
荫荫笑吟吟看着她:“月儿,你还小。你没明白,身在风尘,迎欢卖笑,被人侮rǔ,本来就是应该的。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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