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得不客气,脚下可是将轻功用至极处,跑得比兔子还快,几乎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哈,痛快!心里头闷了许久,却一直不能说不便说的话,今天总算可以毫无顾忌痛痛快快地都讲出来!唉,愚蠢又如何,这样什么也不管的自由肆意,真是让人快活啊!
他心中痛快,长笑不止,可跑还是要快跑的。他明白自己已经把方轻尘都气成啥样了,那位虽说不是个彻底的坏人,到底也不是个什么好人,自己要是走慢一步,他怕是真的会不顾一切,扑过来,先宰了他出气再说了。
听得秦旭飞的豪笑之声,急忙赶到后院的赵忘尘,此刻已经被方轻尘表qíng给吓住了。
瞧瞧周围莫名其妙倒了的大树,粉碎了一地的桌椅杯碗,以及那些东倒西歪,四分五裂的大石头,外加地面上凭空豁开的长长裂fèng,赵忘尘也忍不住暗中打个寒战。
那个秦旭飞到底说了什么话,把自己这个万事不在心的师父激怒到真气失控,拿园子出气了?
这个时候,赵忘尘真想像别的下人那样,临时装聋装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惜他是个孝顺听话出色的好徒弟,行为必须合乎身份啊。
于是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凑上去,声音都有些打颤:“师父,出什么事了?”
方轻尘眼神冰冷,看也不看他,声音遥远地仿佛从天边传来:“你还记得我们初遇吗?”
赵忘尘一怔,方道:“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忘尘吗?”
赵忘尘愕然摇头:“师父请明示。”
方轻尘定定看了看这个恭恭敬敬的徒弟,忽然失笑摇头,转身离去。
“师父……”
方轻尘头也不回,懒洋洋摆摆手:“没事,我累了,回房歇着去。这园子里,就jiāo给你收拾吧。”
没有理会身后莫名其妙的徒弟,他独自低笑。
小心一些赵忘尘!
秦旭飞啊秦旭飞,说你愚蠢,你还真是愚蠢。既然那么多事,你心里都有数,那你也就该知道,这样的劝告毫无意义。
赵忘尘,他又有什么值得我小心的!
方轻尘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能够断金溶铁,生裂虎豹,多年前,这双手,还曾经剖开他自己的胸膛。
而多年之后的今天,这双手,竟然到底还是没有攻向那个胆大妄为到敢于撕破真相的白痴。
最愤怒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拿园子里的花木石头出口气罢了。
说穿了,愚蠢的是谁呢?
大步走进自己的房门,回手关了房门,在黑暗中,他一个人,慢慢地坐下来。
忘尘……忘尘!
所有与他亲近,和他相关的人,如果能放开他,忘掉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烦恼灾劫?
方轻尘,是祸根,是灾星。
只是……
黑暗中,方轻尘自嘲地一笑。
所有人,所有人。他的下属,他的朋友,他曾爱过的,曾爱过他的人,如果都忘了他,都放开了他,又会是什么结果。
只怕他这个自负又自恋的方大少爷,是要恼羞成怒,把整个天下都搅得纷纷扬扬,混乱不堪,才算出气吧。
方轻尘,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残忍,刻薄,冷酷,偏偏又自恋到极点的人。他可以鄙弃自己,为何却容不得旁人看轻他?
而那个笨蛋秦旭飞,居然说他是个好人。
那个白痴秦旭飞,居然要提醒他防着别人。
方轻尘需要防范什么人?
天下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他?
他要防的,只是他自己的心中之贼罢了。
这一夜,方轻尘困于屋中,独坐许久,竟是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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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飞悄然回到王府,不曾如意料中地看到柳恒迎来相询,便问身旁下人:“柳将军呢?”
“柳将军说王爷既然去找方侯,就一定能谈妥。夜也深了,他也就不多烦扰王爷,自去歇着了。”
秦旭飞笑了一声,这小子,这么大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下属都信任他,不用麻烦他立刻jiāo待事由,他也就轻松下来,梳洗换衣之后,挥手让下人退去,掩了门户,却没有即刻休息。
他慢慢踱到墙边,抬眼看着墙上一幅行猎图,怔怔出了一会子神……
这才抬手,将那行猎图摘了下来。
图后,露出另一幅画图来。
薄薄的画纸,已然发huáng。纸上遍布若gān细微的虫蛀痕迹,便是画图上的墨迹,也都不是特别清晰了。
这样一幅,被漫长岁月侵蚀得失了鲜活的图画,静静挂在大楚国议政王的卧房之中,悄然藏于行猎图之后,已经有三个月。
画上只有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绝壁之上,微微俯首,看那浩浩江流涛涛东去。
月在中天,人在绝峰,惊涛骇làng,万千风波,都被他从容踏于脚下。
许多许多年之前,英雄盖世的燕太祖,用尽了他那短暂的一生,来追忆他的朋友。
他曾遍觅天下丹青妙手,想要将那永逝之人的容颜神qíng,留存为伴。然而,求索一生,最终被他藏入深宫的,却只得一幅。其余画作,都被他一烧成灰,说是风华神采画不成,不必徒留伪作,白白叫世人看轻了那人的风采。
而唯一一幅让他稍为满意的画,他也说,还是只得了那人七分容颜,三分神韵而已。
秦旭飞定定看着画图,慢慢伸手,似乎想要轻轻抚一抚画中人那孤绝的身影,却又恐经历过漫长岁月的画纸,经不起这般碰触,那手指,终究是停顿在虚空了之中。
方轻尘……方轻尘……
你是谁,谁是你?
画中惊涛,画里明月,画上绝峰,都不及那人白衣如雪,孤高傲世。明明只是一个月下侧影,但那风仪华采,分明跃然纸上。明明容颜已漫然不可辨,可是他分分明明就是知道,这个画中之人,就是方轻尘。
高天绝壁,孤高入云,清空寒月,孤绝于世,浩浩江流,冷眼看万载变幻。
那一袭白衣,独立高峰的人,在那冰冷的明月之下,冰寒的江水之上,被那冰凉的夜风拂动衣襟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如许寒夜,如许风波,如许长风……
如许沧凉人世!何不纵身入云霄?悄然归明月?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孤单地留在人世间?
秦旭飞怔怔看着画图,不知这画上之人,真曾这样萧索地立在月下江上,还是,天下画师,只不过画出了燕太祖心中那孤单绝然而去的人。
他一直暗中让手下的人,寻访天下孤本,各种史料传记,各类传奇人物的画图。查的就是过往史书上的数个方轻尘。只是怕露了痕迹,所以对手下也不明说,只让大家漫无目的地去寻找罢了。
当年庆国旧事实在隔得太过遥远,天下杀伐,纷乱不止。就算有画图,也没能留到今朝。找来找去,各种野史传说中,人们仅凭想当然,胡画的方轻尘画象,秦旭飞也都是一看就扔,只有这一幅,相传是燕太祖长年藏于宫中,后来燕国几经离乱,才流出宫外的画,被秦旭飞悄悄地收藏在自己的卧房之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真的是燕太祖当年所藏之画,但秦旭飞就是莫名地相信,肯定不会错。
就和没有任何理由,说这画上只有一个遥远侧影的人就是如今的方轻尘一样,秦旭飞偏偏坚定地相信,那个玄而又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实。
史册流转,千载轮回,原来,方轻尘,你一直都在看着。
一世又一世的背叛,一回又一回的离弃,一次又一次地孤绝而去,一遍又一遍地冷心报复。
狠心的是他们,还是你?
为什么,就算是知晓了一切,直到如今,我依然不觉得,你是一个恶人。
秦旭飞静静地看着图画,画中之人,白衣孤绝,侧首冷看天地,红尘沧桑,千古变幻,激不起他眉眼间一点涟漪,所以,也就不屑于回答这俗世凡人的问话吧。
方轻尘,你是谁,谁是你?
这一夜,秦旭飞掌着灯,看着那一幅永不会回应他的画,一直一直,不曾入眠。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送君千里
方轻尘上早朝了。
一直闭门不出,貌似不问国事的方轻尘,破天荒地,居然上早朝了。
练武之人,一夜无眠倒也不至于会露出疲态。方轻尘和秦旭飞两个在朝堂上四目相对,隐隐还是有点儿风雷激涌的味道,只是到底没有真正发作出来。
其实朝会只是一个表态,一个形式而已。关于秦旭飞要带所有秦军撤出楚国的大事,他们并没有正式在朝会上宣布,而是散朝之后,将朝中相关的实力派人物一齐集中在偏殿,当着小皇帝的面,一一解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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