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看不到安无忌扬手对她打招呼,听不到安无忌大声叫她的名字。
安无忌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她:“青姑娘。”
青姑这才略略醒神,看到这个生命中除容谦外最熟悉亲近的人,至此,才懂得要伤心落泪:“他们说容大哥出事了,说他伤得很重,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早上才出的门,他明明很高兴很jīng神地说要出去好好玩一天,怎么才一天就会……”
她睁大眼睛,看着唯一熟悉的人,一声声无措地问着,仿佛安无忌可以解答她所有的疑难。
安无忌只是长叹。
他何尝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就让人一道旨意给叫了进了宫。此刻他自己也是满心混乱,却还是柔声安慰青姑道:“你先别急。太监只是传旨而已,说不定消息有误呢?我们先进去,见了皇上和容相再说。”
这里毕竟已经到了皇帝所住的清华宫,他总不能看着青姑太过失态,以后引来麻烦。
青姑有了主心骨,总算不再惊惶无措,自然而然由他拉着手,一路往里走。
二人平时打架次数太多,身体的“直接接触”也太多,彼此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这个紧要关头,自是谁也不会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这种问题。
安无忌一路拉着青姑往里走,心里也在揣度,容相受伤了,可皇帝把容相安置在清华宫?
嗯,这是皇上一时qíng急晕了头,还是……
安无忌不禁皱了眉头。这时候,他还完全不知道,容谦的伤势究竟重到了什么程度,所以还有心估摸思量这种闲事。
就是当他和青姑并肩快步走进清华宫的寝殿,看见容谦安静地躺在龙chuáng上,脸色青白,身体略显浮肿,不言不动的时候,他也还是没有完全意识到。
寝殿内跪了一地的太医,人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四周的太监宫女们脸色苍白噤若寒蝉,而燕凛则一直坐在chuáng边,背对着大门处。
安无忌从气氛上判断出qíng况,但还是不知道容谦到底伤得如何。青姑却已经是又悲又痛又惊地大喊一声,用力挣脱了安无忌的手,直扑到chuáng前去:“容大哥!”
当年容谦第一次重伤时,是青姑日夜照料的,青姑比任何人都了解,那种骨胳筋脉碎折断裂,全身不能动弹的qíng况。她几乎是一眼就已经认出这是旧事重演,一时间心胆俱裂!
青姑扑在chuáng边,盼着他能给她一个眼神,一句笑语,让她心神安定下来,让她不要那么害怕,那么恐慌。
然而,什么也没有。容谦没有动,没有睁眼,没有开口。
青姑全身颤抖,苍白着脸,直直盯着容谦……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天绝地灭的日子,她一心求死,却偏偏遇上了他。
那时他一身是伤,躺在泥泞之中,连一只野狗都敢欺负他,可是,他看着她,眼睛如星子般闪亮,从此改变她的一生。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他不睁眼,他不说话,他不笑着同她开玩笑,笑着数落她,为什么……
她猛然抬头,怒视燕凛:“怎么会这样?”
这一刻,她完全忘了,这个人是她最害怕的皇帝,她的眼神,愤怒得象是一头母狮!
一直如泥雕木塑一般呆坐在chuáng前不动的燕凛,此刻却正也站起来用同样愤怒不解的语气,大声向青姑喝问了一样的话:
“怎么会这样?”
他怒视着青姑,怒视着这个应该和容相最亲近的人。
容相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怒目相向,天雷对地火,眼看就要炸。安无忌连忙上前施礼道:“陛下,青姑是个粗鄙村姑,不知礼仪,陛下切莫与她计较。”
这个时候,燕凛哪里还有心qíng去计较什么礼仪不礼仪?他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问:“怎么会这样?”
安无忌一阵头疼,硬着头皮道:“陛下能否告诉卑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卑职才能明白,该怎样为陛下解疑。”
“朕与容相去猎场打猎,遭到刺客攻击,容相为了救朕,she了两箭,就忽然倒地不醒,且有全身许多骨头断折碎裂……”燕凛呼吸急促起来,即使只是简单地重述一下发生的事,依然让他感觉不能忍受。
安无忌咬了咬牙,转头看着躺在chuáng上,无声无息的容谦,眼神渐渐沉重。
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有什么谎言能永远不被揭穿呢,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到最后,造成的,也可能是不可逆转的可悲结果。
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始述说,一丝也不隐瞒地,将一切都坦露开来。
最初容谦的身体是怎样虚弱无力,而容谦又是怎样通过长期枯燥且艰难痛苦得让人发狂的复健,慢慢让身体恢复至看似正常,甚至连自己仅仅因为旁观就生起的不忍和烦燥,并曾为此大声地反对容谦这种过于急切地做法,他也一样坦然说出。
他说着,在当时,容谦怎样只是微微笑着,漫不经心地敷衍他,之后又继续一意孤行……
安无忌惨然道:“所以,陛下,你看到的容相一切状况正常,除了身体看似稍稍虚弱,别无问题,其实这全是假的。他的身体外表完整,内里千疮百孔,全是靠他自己不可思议的意志力,才可以一直坚持行动如常。他这样的身子,哪里还经得起聚集全身内力发箭?”
燕凛一直默默地听,他努力抑制颤抖,却又止不住颤抖。他的双拳不自觉紧紧握住,却又茫然松开,再握紧……
实在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他大喝着问出了一声:“为什么?他为什么他要……他要……”
“为什么?”
安无忌qiáng忍着心底生出的愤怒,神qíng只是沉痛的:“为了陛下你啊。容相所有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为着陛下看到他的时候,不要太为他伤心。”
安无忌凝视双眼失神的燕凛:“陛下,不是你碰巧撞见了容相,而是容相,一直守在你的身旁。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决定要重新回到你面前。他那么辛苦,那么辛苦,不过……不过是为了想要在重逢的时候,只让你高兴,却不叫你有半点难受,他……”
安无忌终于叹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不是因为燕凛是他的君主,也不是因为看着燕凛眼中一点点流露的绝望悲痛,他觉得不忍心。
他不再说下去,只不过是因为容谦。虽然容谦神智全失,他终究是不愿意在他的面前,将燕凛刺激得太过。
燕凛呆呆地站着,不言不动,眼眸中只余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安无忌沉默了,可是青姑的声音,却很轻很轻地响起来。
早在燕凛说明刺客事件后,青姑就不再怒瞪他了,而只是安静地垂下头,侧身坐在chuáng边,看着容谦。
她怎么可以责怪皇帝呢?这种念头,青姑一个村姑,是想都不会想。
他是皇帝,是个好皇帝,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皇帝有难,大家都应该尽力来营救的,换了她也会这样,何况容大哥是个大好人,大忠臣。
所以,她找不到理由可以对燕凛宣泄她的愤怒。
然而,呆呆看着闭目不动的容谦,她却又不能不恨。听着安无忌一点点讲述旧事,她却又不能不难过。
不值得。就算这个人是皇帝,也是不值得的吧?不值得容大哥你为他这样吃苦的吧!
她低垂着头,看着容谦,只看着容谦。胸中的种种伤心,不舍,愤怒……无处可去,只缓缓化作了她口中的旧事。
她说起那风雨之后的相遇,说起那个生不如死的人,是如何救了生无可恋的她。
她说起那小小茅舍中,他与她如何相依为命。说起那一夜又一夜,他痛得睡不着觉,却还是中气十足地骂她,笑她,教导她。
那些远去的岁月,如水一般在她的叙述中重演。那些苦难而寂寞的日子,他一动不能动地躺在chuáng上,她日日夜夜地守护照料着他。如何看着他残缺而痛楚的身体,如何听着他轻松从容的笑语,他的聊天止痛法,骂人止痛法,他一边疼得全身冒冷汗,一边教她识字,教她认糙药,教她和村人相骂对打,教她做生意自立自qiáng……
她一边说,一边落泪,最终哽咽得语不成声:“可是,当年他一直很jīng神,再痛再苦,他也会笑,他也会一直看着我,那么亮那么亮的眼睛……”
她说不下去,伏chuáng痛哭。世上的人,都以为是她救了他,只有她明白,一直一直,是他在救她。
容大哥,没有你的眼睛看着我,没有你的声音教导我,却要我怎么再能继续眼睁睁看着你的苦难?
开始她说的时候,燕凛默默倾听,眼神悲怆莫名,因为过于激动,偏又要qiáng忍激动,脸部的肌ròu都在隐约地抽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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