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点点滴滴,那些苦难折磨,那些笑语从容,那些洒脱自在,他一直一直……都不知道。
他派人查过当年的一切,自以为了解了当初容谦曾伤重卧chuáng的苦痛,可是,他又哪里又会真的会了解?
那些事不关己的村人,随口几句解说,无非就是那个人伤得很重,躺在chuáng上很久,也就把事qíng带过去了。
其间冷暖凄苦,其间炎凉艰难,也只有一直守着他,护着他的这个小小村姑,才真正明白,真正记得。
可笑的是,他却一直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他还一直自以为自己很清楚。
是他疏忽了,还是他其实从来没有真的用过心去想,去分析,去判断。
他所有的思量,所有的计较,无非是容谦待他有所保留,无非是容谦一直有很多事瞒着他,无非是容谦那样飘忽得让人没有安全感,却从来,从来没有真正睁开眼,看过事实的真相……
一切就在眼前,可是他却看不到,他看不到?
青姑一声声哭,一声声问,却是不能问天,不能问地,不能问那个高贵的皇帝,也不能问她不会回话的容大哥。
“容大哥,为什么,你的伤和过去一样,你却不能睁眼看看我,你却不能和我说话……”
“青姑娘,你别急,容相的身体这几年损伤太严重,所以伤势虽与当年一样,他却比当年虚弱太多,可能是要晕几天的,不管怎么伤,怎么痛,我知道,等他醒了,还是会满不在乎地笑,还是会和你开玩笑,不以为然地拿你打趣,我知道的,他一定是这样的……”
安无忌惊异地看向燕凛,想不到这个时候,皇帝居然会出言安慰青姑,而且语气还这样尽力温柔。说到最后时,他甚至还努力地想让唇角往上勾一下,似乎想要用一点些微的笑意来缓和这悲伤的气氛。
然而,那双眼睛里,那无穷无尽的悲痛绝望却又分明在疯狂地呼啸着,几乎要溢出来吞没整个世界。
安无忌身为密谍首领,见多世间yīn冷丑恶出卖背叛,此刻却也觉彻骨生寒,竟不yù正视。
他咬着牙移开眼眸,却看见容谦躺在chuáng上人世不知,青姑伏在chuáng边痛哭不止。心里莫名地烦怒起来,很多事,青姑不懂,他可不会不明白,青姑不会追问,他却终于是忍不住!
“陛下行猎,难道不带护卫的吗?何至于要容相亲自出手?”
那一缕qiáng挤出来的笑纹僵在燕凛的唇边,然后慢慢扩大,燕凛慢慢惨笑出声,他极慢极慢地摇头:“都是我的错,我……”
他忽然伸手掩了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地上跪着的几个太医忽得脸色惨变,抬起头来,惊惶地jiāo换了一下眼神。
良久,燕凛慢慢放下手,脸上竟然空茫茫没有表qíng,语气也非常平静:“容相晕迷前,已经指点了朕向何人求救。特使朕也已经派了出去,很快就会有最好的神医进宫来,你们不用着急。”
他回头再看看青姑,语气甚是柔和:“青姑娘你留在宫里照料容相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宫人就是。”
青姑怔怔望着容谦,不抬头,不答话,甚至她到底有没有听到燕凛的话,旁人也说不清。
燕凛也不以为意,又对安无忌道:“朕知到你与青姑娘jiāoqíng甚好,她又再没别的亲友仗恃,许你每日可以宫中停留一个时辰,多陪陪他们。”
以安无忌身为男子,且官职较低的身份,能有这样的待遇,实在是大大地破例。安无忌当即应声称谢。
燕凛也不答他,只是声音轻而飘忽地说:“你们守着容相吧,我……朕……还有很多事……先走了……”
他向前走出两步,忽得迟疑,回了身,深深望着容谦,犹豫了一会,轻轻伸手,那样小心地想要碰触他,指尖却在触到容谦衣角之前猛然止住,然后,他断然垂下手,转身大步离开。
他就这样漠然地从安无忌身旁行过,那一刻,他的脸上,无喜无悲,连伤痛悲苦都看不见了。
安无忌怔怔看着他这样看似毫无留恋地大踏步离开寝宫,却在迈过门坎时,脚下一跘,跌了下去。
清华宫内外到处都是服侍的宫人,人人动作灵敏快捷,自有下人把他扶住:“陛下小心……”
燕凛不答话,只随意将那人推开,径向前走。
那刚才扶着燕凛的手免他跌倒的宫人,先是一怔,后是恭敬地垂头,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掌,忽然失声喊:“血……陛下……”
然而,燕凛没有停步,没有回头。
几个太医相顾失色,最后毅然地追了出去。
安无忌深深皱眉,想着刚才燕凛掩唇咳嗽的qíng形,怕是竟生生咳出一口心头血来了。一念至此,心中到底不由软了些。这时才想到,刚才说话时,燕凛那极为沙哑涩然的嗓子,分明是受了伤了,而自己和青姑,却根本无心注意……他其实,也已经伤得很重了吧?
安无忌叹了口气,转身走到chuáng前,俯首看着晕迷的容谦,眉宇间尽是深深忧色。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人去何处
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容谦不是真的人事不知,他只是看起来象晕过去而已。他的意识还在身体的深处,无比清醒地忍受着痛苦,感知着一切。
他只能听着青姑的愤声责问,听着安无忌刻意地讲述旧事,听着燕凛沙哑着声音追问……
他听得心急火燎,忍着痛,在心里咬牙切齿。若是能跳起来,他定会冲着安无忌的屁股狠狠踹上一脚。
青儿是不懂事,忍不住。可你小子这不是存心的么?我用你来打抱什么不平啊?现在这节骨眼上,你小子这不是纯粹给人添乱!
他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刺激他,真把个皇帝弄病了,弄伤了,怎么办?那些国家大事,你能替得了他处理么……
他……
然而,他再急再焦躁,也还是无法动一根手指头来表示自己的意愿,也还是无法睁开眼来,也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燕凛这一刻的表qíng,看不见燕凛这一刻的目光,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在想象之中,燕凛的伤痛,更加让他焦燥不安。
要有怎样的伤心,他的声音里才会有那样的忧伤,要有怎样的痛悔,他那剧烈的颤抖,才可以让自己已不灵敏的双耳,也捕捉到那佩饰相击的声音。
可是,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啊?
是自己太过喜欢粉饰太平,是自己一厢qíng愿地想着,不愿他伤心,所以不告诉他真相。是自己将一切考虑得太简单,浑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有被bī着不能不动手的时候?
他原本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由他来承受这一切呢?
这一刻,容谦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然则,除了被困在虚弱得只剩一口气的躯体中,独自着急,他什么也做不了。
听着燕凛居然还能声音柔和地安慰青姑,忽然间,心头便酸涩起来。几乎希望着时光倒转,那人还是小小的,雪玉般可爱的孩儿,这样,他才可以伸手抱他入怀,轻柔地告诉他:“如果伤心,便哭出来,别担心,全都不是你的错。其实我很好,我没事,我只是需要多休息几天。”
然而,他已经长大了,而他也根本动不了。
他已经习惯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而这样的xingqíng,却是他一手造成的。
多少次莫名地思念起他过去的样子,怀念着那样肆意地亲密和jiāo流,然而,鸿沟分分明明就在眼前……
现在的燕凛,再多的伤和痛,也只藏在心里,bī得自己心力jiāo瘁,却不肯流露一丝一毫。而他自己,却连劝慰他的力量,都已经没有了。
容谦在黑暗中听着那人一声声地咳嗽,那样剧烈地,那样撕心裂肺地咳嗽,仿佛要将那一颗破碎的心,都生生咳出来一般。
深沉的无力感,让他的心境忽得深深沉寂了下去。
即使面对着世上最可怕的ròu体伤害,他也可以让jīng神微笑着承受,嘻笑着面对,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自取其乐。然而,那人就在他的身旁受苦,他看不见,可是,他分明可以感觉得出他的颤抖。
他就在他的身旁,方寸之地,痛得五内俱焚,心如刀绞,然而,他甚至不能伸出手,轻轻拍拍他的肩,给他一个安宁的眼神,笑着说一声:“傻小子,你以为这点伤就能难倒我吗?”
除了忍着,听着,感受着,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听着燕凛最后平淡地jiāo待,听着燕凛远去的脚步,听着燕凛险险绊倒的巨大声响,听着……听着宫人忽然有些惊惶地大叫“血……陛下……”
他只能听着,只能听着……
52书库推荐浏览: 老庄墨韩 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