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声名,不止是史书留笔。他的统治,到现在为止,仍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在依赖他无私无畏的战神之名。这样的震撼,可以轻易被有心人利用,给秦国播下隐患的种子。
可是,他若是真的出手,对方轻尘不利呢?他屡屡受他所助,得他相救,若非他手下留qíng,秦旭飞恐怕早已成一缕英魂。
若是翻脸相向,秦旭飞难道便可心安。更何况,他和他……
伤害他,总也会是极痛。
前不久,他才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侄儿,心神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伤害。柳恒又如何忍心,让他在这样的时候,再次承受如此的痛苦。
而只要他走了,秦旭飞就能解脱一半。
说起来,不管是秦旭飞还是柳恒,都是聪明人,只怕在开始追查之前,心中已是隐约能猜到真相了。若是他们能够装糊涂,不查不究不追寻,也许就不必有这样的痛苦和两难。
方轻尘轻轻笑起来。
何必这样正直,何必如此放不开责任与担当。凡事看得太清,想得太明,有什么好。撕掉所有伪装去看那赤luǒluǒ的真qíng,学不会难得糊涂,不懂得睁一眼闭一眼,那么,最后自是矛盾,痛苦,永世挣扎不脱。
只是活该。
他低笑着讥嘲秦旭飞,心里却明明知道,他嘲笑的,是他自己。
柳恒,你太不了解我了。
你想要我走,却怎么从来不曾想过,我为什么一直留到现在。
战事已定,秦国已安,秦旭飞也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我为什么还一直留连不去?
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追查,我也早就知道,你们必然会查出真相。
所以,我留下,我等着,我要看,秦旭飞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其实,那决定,也不是有多么艰难。一个大义的名号,要用来埋藏一点私心,抵消几分歉疚,多少良心,都可以那么容易。
而这一次,这一个大义的名号,甚至不需要他临时去编织。
堂堂正正,现现成成。
而生与死,成与败,这些从来不是我所在意。我只是那个,世世生生,要拉着全世界,陪我一起沉沦的妖魔。
方轻尘伸手按在心口处,默默感受着那里奇异的悸动。
柳恒,你的苦心,只是枉然。因为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我,到底有多么可怕。这世上,没有人真的了解……
心口忽然一痛复一热,方轻尘有了一瞬间的怔仲,抬眼望窗外,暗夜寂寂,恍惚间记起,在一片幽暗迷茫中,他曾听到一个声音,一遍遍地说……
方轻尘,相信我……
我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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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分,京城内外是禁止出入的,但规矩这种事,对于特权人物,从来都是一句空话。
所以,现在,今晚轮值守城的祁士杰,苦着脸无可奈何。
“方侯,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没有令牌,这城门开不得。”
方轻尘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只淡淡一笑:“你开门让我出去,或是我直接打出去,自己选一个。”
祁士杰满头冒汗,方轻尘现在又没毒发,他要真硬闯,自己手头这一队人马,还真不够拦的:“方侯,你有什么事,直接进宫找殿下要块令牌不成么?何必这样为难我。京城的门禁不可玩笑轻忽,我今晚开了城门,那就是失职之罪。”
“我出城有事,至于是什么事,你自己去问秦旭飞,他必不会怪罪你。你要再耽误,我也没功夫跟你客气。”方轻尘笑道:“你放我出去是失职,让我闯出去了也是失职。反正你这职是失定了的,自己看着办吧。”
唉,是啊,反正这职是失定了的,何苦硬要得罪这么个小气恐怖的人。祁士杰苦着脸,略一犹豫,终于挥挥手,喝令打开城门。
方轻尘挥鞭纵马,绝尘而去。
祁士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人一马,渐渐远去,直至踪影全无,无奈地叹气摇头。今天晚上,来的怎么都是他惹不起,拦不得的人,害他想留个不畏权贵,坚守原则的佳话,都不成。
他正哀叹,身后马蹄声急响,他回头一望,又见柳恒一人一马,转眼已到面前。祁士杰忍不住伸手抚额。看吧看吧,又来一个自己拦不住的人。
柳恒在马上疾问:“殿下可是出城了?”
“是,半个时辰前,殿下一人一马出的城,我问什么事,殿下不肯说,我劝殿下多带几个人,殿下也不理。”
“方侯是不是也出了城?”
“是,刚才出去的。殿下出城前对我吩咐过,见到方侯要出城的话,不要真正阻拦,做个样子就好了,所以,我就从命放方侯出城了。柳将军,今晚到底出什么事qíng了?”
柳恒叹息一声:“不必问。你开城门吧,我要出城。”
第二百八十章 他是何人
方轻尘出城后不久,就放缓了马速,任由马儿徐徐前行,连缰绳也懒得拉紧一些。
“轻尘,你到底想gān什么。”一声叹息,凭空在他脑海中响起。
方轻尘对这张敏欣这个无聊的偷窥狂,素来是没什么好气的:“我要离开。要是这么简单的事你也看不出来,只能说明你的智商有问题。”
“你智商才有问题!别跟我装傻,我是问你,你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不走?他已经知道了真相,我该等着他来杀我,还是等着他苦苦挣扎后决定不来杀我,然后再对着我,天天内疚啊痛苦啊,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的?”
“可是,他重视你,他在乎你,他将看做他最重要的人!轻尘,他不一定就会牺牲你!”
“将我看做他最重要的人,那又如何?”
繁星满天,点点晶莹。数不清的光芒,却终是照不亮这沉沉黑寂。
黑暗之中,方轻尘的神色,无人能看得清。
“张敏欣,这是现实,不是你看过的无聊小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自己的责任,为了这些,就是连自己的生命都可能不得不放弃,何况是朋友,甚至是亲人爱人。每个人,要珍视要在乎的东西,都有很多。总有不能两全的时候,总要取舍,总要放弃。”
“你的那些书中之人,只为了一个爱字,父母家人师父亲友被爱人杀光的仇就可以忘,成千上万的人被爱人杀死,也可以不介意。国家可以让它亡,旁人可以让他死,只要我爱你,只要不妨碍最后我和你快乐幸福生活在一起……”
方轻尘的语气之中,渐多讥嘲之意:“这种人,如果真的存在,那也只是个天良丧尽,自私自利到极点的畜牲。如果秦旭飞真的如此‘待我至重’,我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张敏欣的声音里,满是痛惜:“可是,轻尘,秦旭飞马上就要当皇帝了啊。不要总当我是腐女,除了是腐女,我也是你的同学。听我一句,好不好?七百年了,你才遇上一个他。这一次放弃了,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再有一个完成论文的机会?爱qíng完美不完美,是电脑判断的,又不归你判断。就算是有些障碍遗憾,也不一定就是不完美啊?你自己也说,为了一些事qíng,人总要放弃。你是学生啊!为了你的论文,你就稍微牺牲点你这该死的洁癖,不行吗?”
她抬头望了望另外一个显示器里,那个遥遥肃立,和方轻尘的距离渐渐越来越远的身影,有些焦急:“你说你放弃了,可你为何又走得这么慢?你心里也是舍不得他的,对不对?现在他还是来得及追上你的,你就再等等他,好不好?他一发现了你离开了,也一定会感受到失去你的痛苦的,说不定,他纠结一会儿后就会明白了,为了那些无聊事而去追究介意有多么愚蠢,然后他就会追上来找你道歉了……”
方轻尘冷冷一笑,没有再答话。
是啊,相比于美好的,刺激的,làng漫的,纯粹的,伟大到可以冲破一切“阻碍”的爱qíng,那些“无聊”事,都算得了什么呢?男男不是问题,父子不是问题,多少死亡,多少悲苦,多少人的生死成败,爱恨qíng仇,都不该是什么问题,而只该是那伟大爱qíng的小小调剂,花边注脚。
只要拥有了所谓的“爱qíng”,死再多的人,毁灭再多的国家,最后的结局,也应该是两个人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可是,也许,错的不是这样想的张敏欣,而是他方轻尘吧!
爱qíng?论文?
他早就忘记了。偏偏那一帮多事又无聊的人,倒总是记在心里。
其实,从燕离那一世开始,他就已经不在乎论文了。
什么论文,什么论帝王的完美爱qíng,他从来就不是好学生。大不了补考,大不了再用几千年时间沉浮凡尘,不得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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