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论文刻意去爱,或者不爱?真是可笑之至!
他若爱上一个人,绝不是因为论文,只是因为他的心。他若离弃一个人,也不会是因为,这一切不符合论文要求的完美,只是因着,他不肯对不起他自己这颗心。
方轻尘低头,伸手懒懒地拉了拉马缰,又随意松开。
“轻尘,我也不明白。”这一次,响起的居然是吴宇的声音。
“你一直没有离开,我也看得出,你是故意在等秦旭飞他们查出真相。我们原本都以为,你要一直等到秦旭飞做出选择,可是,为什么,你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为什么,已经到了最后,你却选择离开?”
“还要问为什么?”张敏欣简直是痛心疾首:“这小子关键时刻掉链子,他害怕了啊!”
张敏欣的语调尖刻起来:“方轻尘,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你终于也没办法再承受一次,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对不对?所以你夹起尾巴逃得飞快,是不是?那个骄傲的,毫不妥协,永不后悔的方轻尘哪去了,那个绝qíng的,狠毒的,就算自己要死,也要拖着全世界跟自己一起下地狱的方轻尘,哪里去了?!你要挺不住也不说早点挺不住,都坚持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居然放弃,真是气死人了!”
方轻尘懒懒不言。
往日里义正词严,责骂他狠毒无qíng,丧心病狂的,都是谁来着?如今没了热闹可凑,没了好戏可看,又笑他不能坚持到最后。这是非道德,正义对错,比四月的天气变得还快。还是说,神仙的是非标准,和凡人的相差总是太远?
马儿突然打了一个响鼻,不耐烦地摇着头,似乎有些不满这束缚着它的马缰和嚼头。
方轻尘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挲着马脖上的鬃毛。
逃避,放弃,害怕?
不,他不是逃跑。这一生,他从不逃避任何事。这一次,他只是离开。
如果明知他离开,秦旭飞还领人来追杀,那只能证明他杀他之心有多么迫切,多么坚定,如果如此……
如果如此……他又何必不让他达成愿望呢?
毕竟,是他一手导演了楚秦两个国家,先后的苦难灾厄,毕竟,是他一手毁灭了无数活生生无辜的xing命。
所以,他不纵马,因为,他不逃跑。
也因为……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还可以去哪里。
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做完。秦楚二国,目前都已相对稳定平安,楚若鸿已醒,赵忘尘亦已有了自己的前程,小容和阿汉也都不再需要他的帮助。
这个尘世,似乎已不再有人,不再有事需要方轻尘,那么……又还有什么事是他需要在意的呢?
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大的天下,没有他可以去的地方,没有他想要寻觅的人。
半轮新月,初上林梢。风动雾开,碎叶掩映,半遮半透之间,反而更添夺目光华。
方轻尘策马,缓缓而行,侧头看了那明月,许多回忆,水一般滑过心间。
提枪杀敌,穿越重重敌军,举枪一致意时,那浩浩江水,没膝而过,带着冰凉。
对岸之处,那金甲红袍,炽烈如火,却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冲杀往复,四面皆敌,空中却有遥遥鼓声,穿云击làng,和着那数万人的齐声呐喊,送入耳中。
可那时候,他们依然还是劲敌。
江流,长风,醇酒。谁和谁针锋相对,谁和谁惺惺相惜。他击节而歌,他拍案相合,声虽尽而意不止,谁曾含笑举杯,在那浩瀚江心,对饮一尽。
可那时候,他们是正在谈判,彼此机关算尽。
他在黑暗里沉沦沉沦,一幕幕旧梦前尘,几yù将他拖入地狱。那人冒生死之险,唤他醒来,身重伤,颜留痕,却不曾得他一字谢意。
他和他名为合作,他针对他的yīn谋暗中展开,暗中只将彼此密密提防。
然而,天地间,唯有他能与他放手一战,唯有他能对他疾声指责。唯有他敢伸手抢他的酒,肯厉声骂他借酒浇愁。
他的国家已危如累卵,他要带着一支孤军,回转生死莫测的家国,然而,离别之前,他却也还记得提醒他去防范危险。
秦旭飞是什么人?
秦旭飞是方轻尘的什么人?
方轻尘的神色,出奇地柔和平静下来。
不,他不是燕离,他不是楚若鸿,他不是其他任何人。这一次的事qíng,与以前的历世,并不相gān。
无论秦旭飞的选择是什么,他其实都不会过于介意,都不会去记恨不甘。
他要的,从来不是自己被某个人永远永远放在第一位,永远永远看得比国家,百姓,天下,亲qíng,友qíng,良知,等一切一切更重要。只是,小楼里的同学,似乎从来不相信。
这一世,他只是不再胆怯,只是学会了更多的宽容。这一世,他只是不曾再畏缩,只是愿意去尝试更多的理解。
他记得,卓凌云平静地放弃所有权力,在那个风雨之夜拜倒在他的面前。
他记得,那么多双赤诚的眼,在风雨中凝望他,那么多个响亮的喉咙,喊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
他记得,他领着小队人马,连日奔驰,以一人之力,bī降萧远枫整支军队,因为,这一次,他不想再bī迫那些曾爱戴过他,曾关心过他的人,去做那椎心刺骨的选择。
这一世,不再bī迫……
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勇气,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执着。所以,几世历尽,伤qíng受尽,最终,还是敢于去相信,敢于去承担……
秦旭飞,这一世,我终于在最后一刻,放开了我,也放过了你。
不是因为我不能面对你的选择,而是……不管怎样的选择,你最后都只会一生苦痛,而我……不愿意……
第二百八十一章 愿待君归
当方轻尘信马由缰,徐徐月下穿行的时候,京城外,小山之上,有人正凝眸遥望着他。
从守在方轻尘府外的探子来回报,柳恒夜入了方府,他便离了宫中,离了秦京,寻了这山高之处,等着他。
他知道,柳恒如果不是得了确信,不会去找方轻尘。他也知道,那个任xing偏激的方轻尘,最后的选择,必然是悄然而去,不再让他去做痛苦抉择。他更知道,方轻尘必然不会回楚,他只会选择这个远离楚国的方向,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在不久前,他领军离开楚国时,方轻尘也曾遥处山颠,如此凝眸相送……
秦旭飞静静地任目光追随山下,微小得只隐约可见的身影。
耳旁听得叹息之声响起,秦旭飞目光犹自不肯稍移地望着山下,只轻声道:“阿恒!”
“我去宫中,找不到你,孙总管把你留给我的信给我看了,你啊……”柳恒长叹了一声,与秦旭飞并肩站在一处,顺着他的目光极目向下看去,能见到的,也一样,只得一个隐约的影子罢了。
“若是真的不舍,就不要这样自苦了。他……”
秦旭飞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能留他,也留不住他。”
柳恒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他固然心狠,但若不是他的安排,事qíng也不过能再拖个十年,二十年。可是迟早,那些人一样会争权夺利,引láng入室。如果不是他,我们到了那时,都已经老迈而不堪战了,就算想要回师救国也没有力量,只能落魄而无助地在楚国,看着我们自己的国家被瓜分瓦解,生灵涂炭……最后,我们这些人,也都只会在楚国孤寂而死,不会有如今的风光辉煌。他虽然是为楚国谋划,但我们也都承了他的qíng,得了他的好处。偌大秦国,竟然就不能给他一个栖身之地吗?”
“阿恒,我知道,若非不忍我伤心,你不会这样说。”
秦旭飞望着山下那缓缓远去的身影,语气黯然。
“我看过京城新整理出来的户籍名册了,人丁足足少了一半。那一座座被屠灭的城池,比京城更惨。我也亲笔抄写了我们军中死难者的名册。那么多兄弟袍泽,跟着我,受尽了流离之苦,多少年有国不能回,眼看着有了安宁日子,却又为我重回杀戮,倒在这一次征战之中。”
秦旭飞语气惨淡。
“阿恒,二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我不能摸着良心说,这场大难,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他试图扶我为秦王,也一定会发生。我没办法对所有死去的人说,为了大局,为了国家,为了我,他们的死亡是应该的。但是,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罪。我不会怪他怨他伤害他,但我不可能立刻就毫无芥蒂地和他相处甚欢,因为,我放不下,我的罪。”
他的脸在月光下,寂寞而苍凉。
“秦国的灾难,百姓的死伤,同袍的牺牲,所有的一切,其实我才是应该负最大责任,担最大罪过的人。若不是我多年来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若不是我一直以来的莽撞逞qiáng,浅薄无能,又何以由着bào君恶徒,将国家如此败坏。可是,他却不会那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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