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鸿开始还大叫着摇头,拼命捂住耳朵不肯听,但最后,却还是垂下了手,面色苍白惨厉得象一个鬼,目光凄迷如同一个游魂,听着赵永烈一句句说下去。
终于他点点头:“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轻尘。”
然后,他放声大笑:“是我,害了轻尘……”
那样声嘶力歇的笑,那样声嘶力歇的大喊:“我害死了轻尘,我害死了轻尘。”
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再也止不住,他一口又一口地吐血,却还不忘挥着剑bī开尖叫着想过来扶他的臣子,他扑倒在方轻尘身边,用不握剑的手抱着他。
“轻尘,我错了,轻尘,别生我的气,我们重头开始,好不好,轻尘,我错了,我再不疑你忌你,我一定全心全意信任你,轻尘,我再也不要你以死明志了,我不要你剖心以示清白,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他尖声地叫着,他嘴里呕出的血,流在方轻尘鲜血淋漓的胸膛上。他放开剑,去拾方轻尘的心,小心地放进方轻尘的胸膛里,他抱着方轻尘,如同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喃喃地喊:“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他的双手已满是鲜血,他的嘴边,已满是鲜血,他的眼角,已满是鲜血,而他,只是一忽儿微微笑着,一忽儿哀哀哭着:“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赵永烈静静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方侯,这就是你的愿望吧,末将也算帮了你一点忙吧。
“永烈,我不是好人,真的。”
“是啊,原来,你真的不是好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笑着手把手教我这个粗人兵法战阵之术的是你,笑着冲进重围,身中数箭,救我这个莽夫出困的是你,高兴时和我们共饮美酒的是你,悲伤时,在我身边醉酒胡言的是你,方侯,你不是好人,又有什么关系。”
楚良已伸手指定了赵永烈:“来人,把他拿下。”
赵永烈朗声大笑:“方侯,慢走一步,等等我老赵。”抬手,钢刀刎向颈间。
“如果我选择你们的义气,我就不会遭到背判,不会被抛弃,不会被伤害,对吗?可是,我选的是皇帝,所以注定了要被舍弃的。”
方侯,如果,你选择的是我们这些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该多好,为什么,你选择jiāo付一切,选择全心全意守护的人,是皇帝,为什么。
颈上一痛,赵永烈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倒了下去。
对于这一切,楚若鸿完全没有注意,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理解,就算见到了,脑子也不会接受这些事。
他只知道,要抱着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再也不要放开,他只知道要,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祈求着,他会回来。
“轻尘,轻尘,我们重新开始,轻尘,我错了。”
许多许多年前,一个幼童,在柳叶池畔,见到了一个少年英武的将军。那时的阳光那么灿烂,那大哥哥唇边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轻尘,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是吗?”
“是,殿下。”
“轻尘,别走,我怕。”
“若鸿,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任何事?”
“轻尘,对不起,我又闯祸,害你被皇兄骂。你别生我的气啊。”
“我的小殿下,轻尘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轻尘,你做一百年将军,我做一百年皇帝,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
楚若鸿轻轻笑起来,多好啊,那些美好的岁月。为什么,他竟忘怀了呢,为什么他竟会不相信他的轻尘。
“轻尘,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轻尘说过,永远不会生我的气,所以,轻尘,你一定会站起来对我微笑的。
“轻尘,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全心全意相信你,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他喃喃着,说了一遍又一遍,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了,多少人在他耳边呼唤,他听不见。不要吵啊,轻尘会听不到我在叫他。
多少人想拉扯他,他抓起剑就乱挥,有人惨叫,有人鲜血飞溅,那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坏人。轻尘,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们了,你别生气了,回来吧。你们真是的,为什么总不放过我,你们不让我叫轻尘,轻尘会真的生我的气,再不回来的。
轻尘,回来吧,我错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六章 史册轮回
“这不可能?”把密信揉作一团,掷到一旁。秦国主帅,三皇子秦旭飞愤声大吼。
副将柳恒无声地把密信捡起来,展开一看,脸上露出惊愕之色:“这怎么可能?”
秦旭飞咬牙一掌重重击在案上:“方轻尘就这么死了,那个杀我大秦无数勇士,我方几十万大军多年征战,都对付不了的人,就这样死了。”他握掌成拳,一时只觉说不出的愤慨郁闷。
柳恒回思那白衣白马,立于万军阵中的超卓身影,明明是敌人,明明应该为他的死去而高兴,可是一想到,世间再没有此等人物,竟也不觉心中一阵黯然。
“我只不过是想害他一害,想要让他暂时失去兵权,想要让他看看效忠一个无知稚子会有什么下场,想要有一天,我的军队包围着楚京,让他在城头,看到我军的雄姿,可他,他,他竟这么死了?”秦旭飞眼中恨色深深,左拳重重击在右掌心“他竟不是死在我手上,竟只为向那昏君表明心迹而死。”
他咬牙切齿,只觉心中无限怨愤,明明是他的计策,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为什么,在感觉上,只有沮丧失望,而没有丝毫快乐呢?
柳恒望着他复杂的神色,忽道:“殿下,此时此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qíng做吧,现在就开始为方轻尘叹息,是不是太早了。”
秦旭飞脸上的愤然之色为之一僵,似叹似伤地道:“要除楚若鸿,必杀方轻尘,能诛方轻尘,唯有楚若鸿。楚若鸿甚至不需要用任何手段,只他的不信任本身,就杀死了方轻尘,那么绝世的人物,就这样死了。”
“要除楚若鸿,必杀方轻尘,能杀楚若鸿,唯有方轻尘。”柳恒淡淡道“方轻尘死的那一刻,也注定了楚若鸿的下场。”
秦旭飞点点头,朗声下令:“击鼓,聚将”
他长身立起,大步向外走去,鲜红的披风猛得飞扬起来。
柳恒注视他迅速出帐的身影,微微一笑:“殿下,或许,现在楚若鸿已经死了,已经被方轻尘杀死了,只是世人,并不知道。”
※※※
大军呼啸着冲入城门,冲进皇宫,到处是鲜血,到处是烈焰,到处是尸体,到处是纷乱奔走的人。
只有楚若鸿,完全不把身外的所有变乱放在心上,那些分分合合,离散成败,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他只是专心地对方轻尘说话。
“轻尘,你站起来好不好?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为什么,这次你生气生这么久,你再不消气,就该我生气了。”
他专注地呼唤方轻尘,不知道自己已被重重包围,不知道,所有人都掩着鼻子,用憎恶的眼神望着他。
虽然在攻入京城之前,已经清楚了楚帝的状况,秦国的三王子秦旭飞仍然觉得,眼前的qíng景,太过诡异了。
一个全身上下满是污晦臭气的人,顶着乱糟糟看不清面容的头发和胡须,穿着早已看不出原来色泽的衣服,紧紧抱着一具早已经支离破碎的尸骸,身边零零散散地尽是脱落的臂骨、腿骨,和一把满是脏污的长剑,看得人触目惊心。而他却恍如未觉,只是喃喃得不停地说话,双手总是在虚空中合拢,不断努力地想把什么放回到枯骨的胸腔里。
柳恒与秦旭飞对视一眼,心头暗自喟叹。
当年楚若鸿在方轻尘剖心之时就发了疯,任何人靠近他,都会被他杀死,倒也幸好他疯了,所以楚良要留他做幌子,才没杀他。只让人把他安置在别宫。他现在连正常吃饭都不会了,饿了,抓到什么就吃什么?泥土树叶,甚至溲了的饭食都一样。他只知道抱着方轻尘的遗骨,以及一把宝剑,任何人靠近就舞剑乱挥。再加上楚国宗室中,没有任何人对他有感qíng,臣下们对他也无忠诚之心,所以根本没有人照管他,到后来,就连便溺都是拉在身上……
秦旭飞轻轻叹息:“罢了,他也算是当过皇帝的人了,又是疯子,留着于我们无碍,反能证明我们的宽容大度,可收楚人之心,找人好好帮他清洗一下,拔一处安静的地方,让他继续疯下去吧,只是要派人照顾他的三餐和清洁,就算他会舞剑乱挥,一个疯子,还制不住吗?”
“是……”柳恒迟疑一下“三王子曾深赞方轻尘之才,此刻,不为他尸身入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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