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焕一路问了许多,侍卫却没有一个肯答话的。
最终,他们在一处院子外停了下来,其余人策马堵住了后门。为首那个马,走到门前,连叩几下门。叩门声在深夜听来分外响亮。
里面却迟迟无人应门。
李景焕这时才看清楚那座院子门上的牌匾――小榭。
他总算知道这是哪里了,正是谢家三房养在外面的外室。三房老爷又不敢直接挂个“谢府”的牌子来,便只谐音来了这么一下。
前门虽然没开,但没出一会儿,堵在后门的人便带了一个妇人和一个青年回来了。
“大人,为什么抓我们!”妇人抬头,哭着问道。
妇人相貌很美,大概是男人见了,都会心生怜惜的长相,不过已经稍稍有了些年纪。青年jīng神不大好,形容憔悴,看起来是遭了些罪的。
“此乃秦王殿下!”为首侍卫向李景焕拱了拱手。
“秦王殿下!”谢竹挣脱,扑到李景焕马下,哭道,“糙民乃是谢家子孙,素来守礼,不信,殿下可以一查!”
没容得李景焕言语,为首的侍卫便道:“你是谢家子孙?”
“正是!”谢竹连连点头,“当今皇后娘娘是糙民的堂姐。”
“何人可证明?”侍卫道。
谢竹忙道:“谢家可证明。”
侍卫便偏头瞧向了李景焕。李景焕骑虎难下,事到如今,便也只能道:“去谢家。”
谢家人都在沉睡之中,守门人听见敲门声,便迷迷糊糊起了身,隔着门问:“请问是谁?夜已深,有何贵gān?”
“秦王殿下。”
守门人当即叫醒另一个去内院传话,自己则含含糊糊着,不愿给开。谢家内院的灯火便一个一个亮了起来。
待到谢老爷子裹紧了棉衣戴上帽子走到外院正门时,已经过了许久。
“开门。”
门大开,谢老爷子便首先看见了身披灰鼠大氅的李景焕,当即便行礼道:“见过秦王殿下。”他身后的谢家老少也随之行礼。
李景焕上前扶起谢老爷子,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当谢老爷子直起身,看见外头畏畏缩缩不敢走进来的妇人和谢竹时,脸色立即就变了。
☆、圈地
李景焕看谢老爷子这神qíng,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qíng,但如今面对这么些人,李景焕却是不能开口问的。
“这位,是谁?”谢老爷子淡漠问道。
妇人听了这话,即刻便哭道:“谢老爷子,您不认妾身这个三房外室,倒也罢了,可谢竹却是谢家的子孙。”说着,她便松开谢竹的手,扑到三房谢瑜那里,跪倒在地,伸手抓住谢瑜的衣角,抬眼哭得梨花带雨:“老爷,谢竹可是您的儿子啊!”
因着谢老爷子在场,谢瑜开口就有些犹豫,但还是道:“你先起来。”
“谢瑜。”谢老爷子忽然出声。
谢瑜即刻便噤了声,不再说话了。
谢老爷子转而对李景焕道:“秦王殿下,这妇人和她的儿子,与谢家毫无关联。”
妇人似乎心中知道谢老爷子不会松口,当即横了心,转身又连连向李景焕磕头,道:“谢老爷子不肯认我儿,也就罢了,那么既然是没有关系,那为何谢家要连夜将我儿送至青州那个偏远地?既然毫无关系,那么敢问谢老爷子,您这是否算迫害我儿?”
谢琦当即道:“迫害?那为何你儿不在青州!”
妇人一口咬定:“我儿是途中挣脱了跑回来的。”
“秦王殿下,可否容许属下说几句话。”侍卫忽而出声。
李景焕道:“既然不是谢家人……似乎也就没有叨扰谢家的必要。”
“是不是谢家的人一事,证据确凿,秦王殿下心中自然有论断。”侍卫面上恭谨,但却接过这个话,直接质问道:“谢竹,昨夜你在何处?”
谢竹脸色当即不自然起来,支支吾吾道:“昨夜,我在家喝了酒。”
“喝酒不假。”侍卫继续道,“但昨夜寻芳馆,可是出了一条人命。”
“不是我杀的!”谢竹立刻便叫了起来。
谢老爷子心里头越发不安,如今深更半夜,消息送不进宫中,这边谢家有变,秦王直接带人过来,不知宫中皇后那里又是怎样的qíng况?
“生莲说你上楼时曾与下楼的张嘉有过口角。”侍卫道。
谢竹喊道:“血口喷人!张嘉根本就一直在一楼!”
侍卫道:“你既在家,又为何知道张嘉在一楼?”说罢,他没再说话。所有人都瞧着谢竹,说不清楚是什么神色,就连妇人自己,也未曾料到此事,一时间没能接话。
“他,他向来只在一楼的。”谢竹说得有气无力。
“谢竹,张嘉之死,人证物证具在,张家人连夜上告,否则,秦王殿下怎会漏夜追查?”侍卫说得义正辞严。
“秦王殿下,此事与谢家何gān?”谢瑜正妻恨那外室和谢竹恨得咬牙切齿,却忍住恨意,问道。
侍卫道:“张嘉尸体旁边,谢竹掉了一块玉佩,还请谢老爷子认一认。”说着,侍卫就从袖口中将那枚玉佩取出,双手呈到谢老爷子面前。
谢瑜正妻忽地想起好些日子没见谢瑜身上的贴身玉佩了,面上陡然失了血色。
谢老爷子都无需细看,还没接过来,他便已然认出了这枚玉佩。
“爹!”谢竹惊恐地瞧着谢瑜喊道,“儿子不是故意的!”
谢老爷子全然明白,今日之事,哪怕真的不是谢竹杀了人,又如何?
“谢竹非谢家族中人,族谱为证。”谢宝荣在一众小辈中,静静开口,她隔着众人,远远地看着李景焕,笑了:“秦王殿下,为了一个非是谢家人的人,谢家会如何?”
“看押谢竹。”李景焕回答道。
皇帝打的主意,李景焕如今再清楚不过,借由他的手打压谢家,由此,李景焕和谢家再无联手的可能,京中世家,谁人还再敢与秦王相jiāo?
张家死了一个小辈,又怎可能善罢甘休?张家人在宫门外跪了一夜,直到清晨,天刚亮,张家人揉揉哭肿的酸涩的眼睛,走进了方才开启的宫门。
一纸状书,字字泣血,状告谢家管教不力,皇后纵容堂弟作威作福。此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即刻便传遍整个京都。
谢宝林这日心中不舒服,醒得极早,她亲手剪了剪蜡烛上的灯芯,灯火又更旺了些。借着烛光,谢宝林再次拿出那只细小的纸筒,从中倒出一张卷得jīng细的纸条来,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榕西匆匆走进来,急得顾不得行礼,直接开口道:“谢竹逃脱回来了,消息说昨夜谢竹杀了张嘉。”
“动作挺快。”谢宝林漫不经心地收回纸条,重新罩上灯罩,转身披紧了身上的衣服,坐到暖炉跟前,伸出手感受暖炉蒸上来的热气,继续道,“所以,是谁在查此事?秦王?”
“正是。”榕西看谢宝林平静,心中也渐渐平复下来,镇定道:“凌晨,秦王连夜带人去了府里。今早张家人已经面见皇上,状告府里……和您。”
“宫里已经被限制活动了?”谢宝林继续问。
榕西答道:“暂时还没有。”
“那便帮本宫装扮。”谢宝林道,面部起伏在灯火明灭之中yīn暗不明,“这种时候,本宫合该去前朝,不必避讳任何人。”
朝堂之上,张家人怒火攻心,已经当堂要和谢家打了起来,旁边的官员有的唯恐连累自个儿,早早地不着痕迹地离开了战场,与两家各自jiāo好的,便开始拦架。
大殿之外忽然传出宫人一声尖细而颤抖的声音:“皇,皇后驾到!”
大殿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停下动作,一致将目光转向那个从殿外款款走进,却又杀气腾腾的谢皇后。谢宝林今日一袭宫装华贵万千,眼线自眼角上挑,拉长了整个眼睛轮廓,乍一看,却还有几分王贵妃的架势。
刚一进来,谢宝林朗声道:“听闻有告妾身的状子,妾身前来一听!”
皇帝当即蹙眉,喝道:“这是前朝!”
“事关妾身,论断是非曲直,妾身自然也要在场。”谢宝林站在殿下,头微微抬起,下巴却稍收,目光平视前方。
皇帝气极反笑,连道了三声“好”,便开口问道:“谢竹可是谢家三房的儿子?”
谢宝林沉声答道:“谢家从未承认谢竹。未入族谱,谢竹自然与谢家三房毫无gān系。”
“皇后此言,是定然要为谢家开脱的了?”张家为首的中年男人冷声道。
谢宝林这才轻飘飘地望了男人一眼,道:“开脱?谢家何罪之有,需要开脱?张大人,慎言。”
“谢竹之前在赌坊以皇后的名义,借下白银三千两。昨夜又因为一点摩擦,扬言就算杀了张嘉,也因为有皇后堂姐,足可以全身而退,然后张嘉就丧了命。此事在场人都可作证。”张家人道。
谢宝林听出了中间的不同之处,立刻道:“谢竹说杀张嘉,然后张嘉就丧命了,那么张大人是否能将中间缺失的过程补全?谢竹是否当众杀了张嘉?再者,张大人所说的证人都是谁?”
“皇后,断案不是朝堂之事。”皇帝显然已经耐不住,道。
谢宝林道:“皇上,断案非朝堂事,但此案涉及妾身这个皇后,以及妾身母族,不查清楚,相信诸位都寝食难安!”
“皇上,谢竹生母有供词!”
谢宝林猛然回头,紧盯着那个被带到大殿之上的妇人,眸光乍冷,道:“李佩云。”
李佩云怯怯地瞧了谢宝林一眼,而后忙伏地,道:“见过皇上,皇后。”
“你便是谢竹生母?”皇帝问。
李佩云答“是”,而后她几乎担惊受怕地往谢宝林那儿望了一眼,哭道:“皇后娘娘,奴已经不敢让谢竹认祖归宗,娘娘为何要害谢竹?”
谢宝林眯起眼眸。
“谢竹前些日子怕就要死在去青州的路上了,若不是谢竹自己逃了,娘娘岂不是就害死了一条命?”李佩云道,“正因如此,娘娘,奴整日担惊受怕,您连堂弟都下得去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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