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胜男怔住,这不是当年老妈的琴师段叔叔吗?
何胜男记得清楚,小的时候,小区里总有那么几个长舌妇爱在背后八婆她和她妈,她们的崽子也没少欺负何胜男。好几次都是段叔叔出面打发走了他们。她也曾听老妈说过,段叔叔当年就对她妈极好。何胜男后来长大了,暗暗猜测段叔叔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她妈。一个是琴师,一个是台柱,多搭啊!
怎么着,段叔叔就这么……没了?何胜男心里不可谓不难过。
正发呆呢,何玉从那个单元口出来了,陪着的是段叔叔的闺女。
“妈!”何胜男喊了一声,迎了上去。
“你小时候你段叔对你不错,他走了,你应该送送他。”何玉在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说着。
“嗯,我去送他,”何胜男答应着,接过她妈手里的菜盘子,“妈你歇会儿吧。这么多菜,够吃的了。”
何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两秒,却没说什么,而是又炒了一个菜。
何胜男知道她妈心疼她,唯恐她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饭,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意思。何胜男于是不再阻止她妈,而是更积极地打起下手。
“老同事啊,都走了……这日子真是不经过啊!”何玉感慨着。
何胜男偷偷地看着她妈,觉得许久不见,她妈脸上又添了新皱纹,心里酸酸的不好受,暗自决心这次一定要把她妈拽去享福。
“妈,明天段叔出,我替你去吧。”何胜男说。她担心她妈到时候触景生qíng,心里更难过。
何玉转脸看看她,不置可否。
何胜男了解她妈妈的xing子,知道她是答应了。于是笑嘻嘻地攀上了何玉的胳膊,搂着肩膀,“妈,我今晚和你睡!”
“去去去!多大的姑娘了,还赖着妈,丢不丢人?”何玉嘴里嫌弃着,却由着何胜男搂着自己扭啊扭。
“赖着自己妈,有啥好丢人的?”何胜男厚着脸皮说。
唯有贴近自己妈,沉浸在习惯了三十年的家的气息中,何胜男才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充满了电,她才有勇气继续坚持她所坚持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久违的泪
平常jiāo际,遇上生意伙伴或者正在勾兑、准备疏通关系的,其家人或本尊需要到医院探望示好的,除非那种重量级的*oss何胜男亲自上门之外,多数时候她都是让下属代表送了花和营养品去。当然了,生意场上大家都是务实的人,真金白银自是少不了的,谁又不是没见过鲜花,没被送过营养品。你不出点儿血,指望谁替你办事儿呢?
而像火葬场啊,墓地啊这种容易引发人极端消极qíng绪的地方,何胜男一直是挺拒绝的。曾经一位商务伙伴的老爹过世,何胜男不得不去。那氛围害得她足足难受了好几天。她看不得这种场面。
究其原因,何胜男估摸着可能是她从小吃的苦太多了,潜意识里就特别怕在这种负能量满满的地方被勾起来内心深处不知道哪个鬼角落的伤心事。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种地方除了在这儿上班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的,大概也没谁乐意来。
到家之后的第二天,何胜男安慰了她妈好生在家,就独自一个人跟着送葬的队伍到了火葬场,之后又随着去了墓地。
在市京剧院的家属楼这片儿,何家母女一向是低调不爱张扬的。何玉长年累月地守着那个小小的食杂店,她从没对邻居或者老同事提起过自己的女儿现在在s市有多大的产业。这一片儿住着的也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别说是自己做买卖的了,连在附近的批发市场拥有两个摊chuáng的都算是“做大生意的”;余下人家的儿女,差不多都是靠给人打工讨生活,区别只在于是在大公司里混还是在小超市里站柜台。他们根本没机会也没那个闲qíng逸致关心这颗管理界的新星就升起在他们的身边。
在别人的眼里,何胜男是“很有出息”,上了大学,给她妈争了口气,但认知也只限于她在“一线大城市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在这儿,何胜男的家乡,没有谁知道她的身家如何。
与何胜男同行的,也有她年少时候的玩伴,甚至包括她幼儿园时候就认识的同班小朋友。不过,这些正值壮年的男男女女的注意力显然并没放在多久没见到何胜男这件事上,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何胜男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段家准备的客车上,连个起码的代步车都没有之后,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和她打个招呼,就再不见了踪影。
人qíng冷暖,钱比天大。何胜男久历商海早已经看得通透了。世人多媚俗,与人jiāo往时看重的不是对方的人品、心xing,而是对自己有没有价值,有多大的价值。想她何胜男,一个“没钱没势”的人,人家搭理她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就叫“笑贫不笑娼”吧?
何胜男冷笑,顺手把挂在胸前衣襟上的墨镜戴上了――
这些人,不想搭理她,她还懒得和他们废话呢!
火葬场里的大烟囱咕嘟嘟地喷着黑烟,又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化作了一缕青烟、一g骨灰。
何胜男使劲儿仰了仰脸,因为她觉得鼻子有点儿酸,某种久违的液体正要冲破理智的牢笼夺眶而出。
大概是初夏的阳光太qiáng烈了吧?何胜男想。可她分明戴着墨镜呢!她庆幸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那玩意儿提前戴上了:她真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感qíng外露。
来悼念的人,有很多给了钱就走了,何胜男则一路跟着,一直到了墓地。
她答应她妈会“送段叔叔最后一程”,她说到做到。
墓地里,展眼望去,漫山遍野数不尽的大理石墓碑,一个挨着一个,规规矩矩排着,就像它们的主人还活着的时候,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窝居在钢筋水泥的大笼子里。
何胜男暗暗苦笑。她不知道究竟是为谁而心生悲哀,是为这些早已经投胎去了的亡魂,还是为了迟早有一天也会来到这里的活着的人?
没错,终有一天,她也会躺在这里的,而她的灵魂又会飘到何处?
按照自然规律,她会走在她妈妈的后面。如果何玉真有那一天,何胜男相信自己会为她妈妈哭很久,伤心yù绝地哭很久。那种难过,只是想想,都让她窒息。
可是,她自己呢?如果有一天她离开这个世界,有谁会为她一哭?她的朋友,她的下属,还是她的合作伙伴?
她相信如果她妈妈离开,她会想念她直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那么她自己呢?是否有一个人,会想她念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何胜男知道自己的思维有点儿跑偏,有点儿悲观得离谱。也难怪,在这么个初夏灿烂阳光下还chuī着刺骨劲风的地方,面对满山的墓碑,估计哪个正常人也没法笑出声来。
旁边,段家的人正在安放段叔叔的骨灰,有抑制不住的啜泣声传入耳中。何胜男听得心里发紧。
这场面她看不大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开了目光,试图远眺一下高处的苍松翠柏来舒缓自己一时间滞闷到极处的心境。而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所谓缘分,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许多年以后,何胜男特别庆幸自己是个孝顺的、重感qíng的人,更庆幸老天爷没有辜负了她。
温暖是前一天回到a市的。她先找了一家宾馆落脚,安顿了行李,吃了口饭,就马不停蹄地去看了自家的老房子。
还是那栋楼,没有任何的变化,连出出入入的人似乎都是曾经熟识的。只不过,这里早已经和她没有了关系。那个三楼的房子,若非说同她有关的话,也只是,那里承载着她关于父母和年少时候的所有记忆。
温暖仰着脸,看着三楼阳台晾衣架上挂着的小衣服、小裤子、小袜子,它们随着微风在半空中摆啊摆……
她肖想着那所房子里正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以及一个小小的婴儿。他们过着很平实的生活,就像这个城市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然而,他们的生活又不同于别人,他们有着他们自己的小幸福。那对年轻的夫妻会满怀着希望看着盼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的幸福生活不会被飞来横祸所摧毁……
如此想着,温暖突然觉得面颊上凉凉的。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已经多久,没有彻彻底底地哭过一场了?
今天一早,温暖就坐上了去市郊公墓的大巴。
她怀里抱着一大捧她妈妈最爱的百合花,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装得挺满的袋子,袋子里是她爸常抽的那种烟,还有酒和点心、水果,在墓地的台阶上却走得飞快――
她平时工作太忙了,a城又离s城挺远,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机会回来看看她爸妈。此刻,她太想快点儿见到他们了。
墓地里,空dàngdàng的,远处有一群人聚拢着,温暖猜是他们正给故去的亲人下葬。一年到头,不一定哪天都有结婚的,但是过世的哪天没有?
温暖于是也没深究,只顾着脚下生风地急往半山腰赶。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一对男女还很年轻,他们依偎在一处,眼中含着笑意,安静地看着温暖。
温暖的眼泪又下来了。
这是她爸妈当年结婚时候的照片,出事之后,她特意挑出这张嵌在墓碑上,心里面念着他们到了天堂也能幸福地在一起。可是,他们唯独抛下了她……
温暖哽咽着,泣不成声。
空空dàngdàng的碑林中,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温暖越哭越觉得心里堵得难受,qiáng烈的酸楚和无以复加的委屈感铺天盖地而来,令她猝不及防。
或许,只有在父母的墓碑前,她才能尽qíng地一哭,不必在意这世间任何人的眼光,不必刻意逃避那些同qíng、好奇甚至是恶毒、贪恋的眼光。
她心里苦得慌,因为没有人可以替她分担那种痛入骨髓的苦楚。她极想像很多年前那样,可以任xing地对她爸爸撒娇,可以腻在她妈妈暖呼呼、甜丝丝的怀抱里……
而现在,等待她的,只有冰冷的、黑黝黝的大理石墓碑。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了,即使在这样充足的阳光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也让温暖觉得寒森森的。她挣扎着支起一条腿,想要撑起另一条腿的时候,却高估了自己全身酸麻的程度,身子一栽歪,不受控制地朝着另一侧的地面跌了过去。
温暖大惊失色,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相反,她跌入了一片温软中。
温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墓地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
却不料,接住她的温软竟搂得她更紧,甚至开口说话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谁?”
是何胜男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皆付诸东流
和大多数小孩儿一样,何胜男也曾经有过叛逆的时光。只不过,她叛逆得挺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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