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荣贵妃……皇帝想了想,到底舍不得长久不见宠妃,于是没什么犹豫,道:“贵妃亦同去。”
不过到底是祭祀上苍,作为天下君王,他理应做出正经模样。
最后结果敲定,贵妃与皇后在一辆车内,皇帝自己,则带着两个皇子,在另一辆车里。
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
盛瑶原本还不甚在意祭天事宜,直到皇帝说,要让泓儿与他在一辆车里……她莫名就开始担心。
仔细想想,这事儿似乎还是在江晴晚与杨洲的运作下成立的。
盛瑶拧起眉尖,她可不想去问江晴晚。无论怎么说,泓儿只要跟着皇帝,大约,就是安全的……泓儿那样乖巧,总不会惹皇帝生气。
明徽八年,五月十五,在短暂的休整过后,天子再度离宫。
☆、山巅
这个时间里,天气尚不算很热。饶是如此,在挂着帘子、密不透风的马车内一直呆下去,无论如何都说不上舒服。
皇后与荣贵妃相邻而坐,静言和江晴晚的贴身宫女则坐在稍远些的地方。
车子里铺了绵软的毯子,中间有一台小案,上面放着许多瓜果点心。此刻刚出长乐城不久,路宽而平,如果不是外面的喧闹声,盛瑶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此刻正在宫外。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皇城了。
盛瑶的头微微侧过一些,偏向窗子的方向。原本是因为不愿与江晴晚直面相对,到后面,却渐渐升上一些对窗外景色的期许。
她是习惯于宫内的繁华锦绣没有错,可她也记得,在自己还小的时候,五月中旬,与父母一起到城外河堤上踏青……时至晌午,洛水内的水也不显得凉,她还偷偷地把手伸下去。
那样好的风光,盛瑶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
江晴晚一直看着盛瑶,此刻,盛瑶的神qíng里稍微流露出一点的怅惋,也被她很好地接收到。
她瞥一眼不远处规规矩矩坐着的宫婢,心下生出些烦躁。难得可以和阿瑶离这么近,偏偏有两个无关的人也坐在那里……她都不能和阿瑶多说说话。
身侧的女人不管在那里都显得端庄优雅,只是她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有些远,江晴晚觉得,自己真的很怀念阿瑶身上的香味。
她垂下眼,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不知道杨洲在这趟路途中布置了什么,或许会有危险……杨洲或许试图勾搭自己,可那无非是因为他觉得深得皇帝宠爱的贵妃是个可以利用的人,并不意味着那探花郎真的对她有什么qíng谊。
按说有御林军在,自己根本不用担心。可杨洲的目标是皇帝啊,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因为区区御林军停下步子。
江晴晚胡乱想了一会儿,视线又飘到盛瑶身上。
小姐姐的侧脸也很好看,好像亲一亲她……她的眸光自盛瑶额头掠过,看着对方含着一汪寒泉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此刻也显得有些无力。之后是面颊上的脂粉,和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耳廓。
江晴晚的呼吸紧了紧。
小姐姐的唇色很好看,哪怕不涂胭脂也很好看。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而现在……
弧度优美的颈,和隐入领口的皮肤……
她蓦地倾身,从小案的暗格内取出茶壶,倒出一杯茶水。
自己那宫女见到贵妃的动作,连忙跟着过来,口中不住说:“娘娘,我来吧。”
而江晴晚已经将茶水含入口中。
等温热的液体滑入喉间,她才缓缓道:“不用。”
这边的动静引得盛瑶往江晴晚身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察觉到不对来。
那女人的面色……红的很奇怪。
她的眼睛眨了眨:“贵妃是怎么了?”嗓音平静淡漠。
江晴晚听在耳中,想到的,却是自己闯入凤栖宫的那天晚上,盛瑶在自己的亲吻下发出的呜咽。
“没什么……”她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有气无力地说。
盛瑶看着她,半晌后,别开视线“是吗。”
长乐城与华山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可祭天之旅不比chūn猎,一路上都是各种繁复礼节。平日快马加鞭只需三日的路途,在天子这里,便足足走了半个月。
当他们到达华山脚下的行宫,已经六月初。
接下来的半个月,江晴晚就只能看着帝后相携而立,做足了举案齐眉的戏码。众臣皆恭颂帝后和睦,全然无视掉皇帝每天夜里都宿在贵妃身边的事实。
江晴晚在此刻,终于开始焦灼。
怎么会……这一路什么都没有发生,莫非杨洲安排的事是在回长乐城的途中?或者他根本就临阵脱逃?
不。
她很快想到。
像杨洲那样的人,江晴晚在倚香楼内就见过许多,一个一个都心比天高,只恨自己没有生在帝王家。杨洲与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真的有几分本事。
而那几分本事究竟是不是他的,其实也很值得琢磨。
从皇帝在自己面前无意中透露出的一些关于杨洲的字句来看,似乎那新任左丞的许多点子,都是由他师傅想出。从治理旱qíng,到新推行的农具……天子不止一次地表现出自己的遗憾,说那样有大才大德的人,为什么不早些时候入仕?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六月十九,帝后身着朝服,到达华山之巅。
山巅已摆好祭坛。
这个时候,盛瑶要做的事,其实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天子与近臣们一同拜过上苍,自己则在远处等候。
皇长子聂澄与皇后嫡子聂泓跟在皇帝身后,一同站在群臣之前。
耀目的阳光下,盛瑶的视线有几分模糊。她远远看着聂泓小小的个子,离开长乐城后,自己甚至不能好好与儿子相处……聂泓一直被皇帝带在身边,一起承受着群臣的赞美之词。
钦天监中人奇异的语调远远传来,有烟气袅袅升起。
作为皇后,她不能真正参与到祭天事宜中,毕竟后宫不得gān政……虽然这样,她却得枯等着皇帝回来。
六月的华山一片苍翠,山型陡峭险峻,一路上来,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
她心里飘过许多念头,甚至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宫女。直到静言开口,盛瑶才回过神。
静言说,是贵妃看日头不早,皇后早膳都没有怎么用,这会儿大约饿了,于是来送些吃食。盛瑶顺着静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到江晴晚正远远站在一众御林军的包围中,朝自己笑,手里捧了一个食盒。
朝服厚重,加之天气那么热,此刻盛瑶只觉得疲惫,却得qiáng打起jīng神……说实在的,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可在这种时候看到江晴晚,鬼使神差地,她便开口,道:“让贵妃过来吧。”
远处的祭天事宜还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在僻静的地方,两个宫女在一棵树下铺上席子,两个华服美人坐在上面,用着简单的膳食。
这真是太不合规矩了……盛瑶一面讲吃的送入口中,一边想。
有风chuī来,驱散一点酷暑。她的心境意外地平和下来,连看江晴晚的眼神,都多了些不自觉的柔软。
如果一直都这样平静下去……江晴晚几乎按捺不住自己悸动的心。
小姐姐看自己的眼神,终于有些像当年。
然后,她们就听到远处传来的乱响。
祭天队伍不知怎地就像是被打乱一样,有身着御林军服饰的人在其中穿行。
盛瑶的眉尖微微拧起一些,起初是疑惑,直到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护驾!!!”
她看到了血。
一切终于乱了起来。
他们身边的御林军快速分出一小部分人将皇后与贵妃围在中间,剩下的人则冲上前去保护皇帝。盛瑶被静思与江晴晚死死拽住,只得朝御林军喊:“护住陛下,护住两个皇子――”
她的泓儿,还在皇帝身边!
盛瑶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度,只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梦中。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祭天之事虽说略显铺张,但也是彰显国力的好机会,总归此刻并无战乱之事,并不需要节衣缩食……父亲大概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没有在皇帝决定以后再去劝谏。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远处的喊杀声倏忽明显起来,等盛瑶回过神,她才发觉,自己正在流泪。
从小到大,哪怕是在青镇时,她都没有过这样失礼的时候。
父亲因年事已高未能成行,弟弟也有要事在身没有上山。这些成了此刻盛瑶最为庆幸的事,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老臣被一剑刺穿……此时此刻,她的眼睛仿佛成了一个奇怪的器具,能将一切画面变得慢一点,近一点,落入她眼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小队人马向她们这边过来,是御林军……盛瑶看了无数次,总算找到那个小小的,被一个侍卫抱在怀中的身影。
而追向这边的人,还离了很远……盛瑶提到喉咙的心脏稍微放下一些,再想动作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已经软到无法动作,整个人几乎是靠在江晴晚怀里。
江晴晚面上像是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她的忧心:“阿瑶……”
盛瑶尽量让自己站直一点:“谢谢你。”
只要两面御林军汇合,帝后、贵妃与皇子安然下山,这场意外,总能收场。
御林军首领刚刚松一口气,倏忽听到“嗖”的一声响――
是箭!
中年男人目呲yù裂,挥起手中长刀,却将其错过……那支箭直直向皇帝she了过去,擦破了天子的衣袖,一点血渗出来。
“泓儿!”盛瑶的眼睛蓦地睁大。
方才那支箭,好像只是一个预警。在那之后,更多箭支,朝天子一行she去!
御林军匆匆抵抗,而这个时候,两方人,已经离的很近。
大约是发觉皇帝身边的人真的太多,两个皇子倒显得缺乏护卫。箭雨停了片刻,再开始时,就是直直朝着聂澄与聂泓!
“泓……”盛瑶的世界,突然安静了。
她听到箭从人身穿过的声音。
☆、迷梦
“江晴晚……”
难以言说的剧痛,从胸口传来。
江晴晚用尽全力,想要将眼睛睁得更大一眼。她在这一瞬看到了许多许多,阿瑶,皇帝,还有所有御林军,都在以一种难以置信地视线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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