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眉目低垂,只问,“皇后那里呢?”
“皇后也该查到了。”苏麻喇姑道,“亏得太后英明,在行宫接到信就立刻派人处理,不然要是真等到回宫再查,这十多天足够那奴婢隐姓埋名逃走了。”
太后叹一声,“就静妃那点手段。”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不屑。
“静妃反应够快,要不是此事碰巧让太后您知道,放皇后手里只怕真就掀过去了。”苏麻喇姑道,“皇后娘娘到底仁义。”
“太妇人之仁。”太后摇头,“这宫里,可有谁手上是真gān净的?她是皇后,始终下不了狠手,不说承乾宫了,以后随便再来个有手段的,都能置她于死地。一国之母可是那么容易做的!”
苏麻喇姑就笑,“太后当初不就是看中皇后娘娘的仁义吗?”
“哀家活着,她仁义由她去。哀家要是走了――”太后顿住,“这大清的后宫,不能落在别人手里。我科尔沁家族为大清的荣耀抛洒热血,这天下有一半都该是科尔沁的。”
苏麻喇姑连忙道,“呸呸呸,太后您福泽深厚,怎么说起丧气话了。”
“唉!”太后长叹,“静妃就是一根筋,原本她才该是中宫的最佳人选。你说说她,”太后气道,“这等糊涂已经让人心寒,还敢把那个奴婢放出去!人活一张嘴,锦绣要是活着到外面说出去,我大清的颜面何在?!这让皇上怎么做人?岂不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要真让皇上知道,别说她静妃,便是整个科尔沁只怕都要受牵连。到时候皇上质问起来,哀家也没脸争。那时才是悔之晚矣。”
苏麻喇姑安慰道,“太后不必忧心,锦绣不会再开口了。”
太后沉默了下,“她原是个好丫头,可到静妃手里就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如今这下场,也算死得其所。苏麻,吩咐下去,这两天你陪哀家吃斋念佛,别的事就jiāo给皇后去办吧。”
“是。”苏麻喇姑道,“下边来报,皇后已经查到锦绣是被山匪所害,山匪是找不着了。锦绣又是私自出宫,本就是大罪一条。如今这事约莫也该了了,怕就怕静妃那边闹起来。”
太后皱皱眉,略作沉吟道,“哀家倒想看看,皇后怎么处理这事儿。”
一听这话,苏麻喇姑立刻心领神会,遂闭口不言。
坤宁宫里,皇后确实查到锦绣的下落,只可惜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酷寒的天儿,锦绣尸身也没腐化,只是面色乌青,一身脏污,死相也是惨。皇后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
办事的人说,已经查实是一帮流窜的山匪所为。
皇后冷着脸,“天子脚下,何来山匪!”
“是……是白云观,”奴才禀报道,“白云观广接四方客,什么人都有。早先就有白云观的道长遇害的案件,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同一帮人所为……”又壮着胆子道,“贼匪的案子只能移jiāo十四衙门……”
皇后眸子深深,许久吐出一口气道,“将人好好安葬了吧。”
“皇后娘娘……”蔡婉芸小心翼翼地给皇后递上一杯热茶,“这要是静妃娘娘知道了――”
皇后一顿,捧着茶盏的手摩挲着,半晌抿抿唇道,“不能让静妃知道。”
蔡婉芸面露惊讶之色,却听皇后道,“锦绣的事qíng,绝不能让静妃知道。不然,只怕事qíng会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蔡婉芸话没说完,被皇后打断,“没有可是。传令下去,此事但凡露出半点风声,相gān人等一律重罚。”
蔡婉芸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忙应道,“是,老奴遵命。”缓了缓又道,“皇后娘娘,静妃还在等着消息,要是一直没有消息,怕也说不过去。”
皇后重重叹气,“本宫亲自去跟她说。”
时近huáng昏,皇后娘娘披好大氅,由蔡婉芸陪着去了永寿宫。
静妃早已经等的忧心忡忡,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如何放心得下。哪怕让她知道锦绣早已经逃走了也好过音讯全无啊,她现在只求得到锦绣的消息了。
“十一天,锦绣,十一天足够你离开京城了。”静妃眸色复杂,喃喃道,“你有没有按我说的做?”从事发当天到皇后太后回宫,中间整整隔了十一天。她给了锦绣足够的银两,还给锦绣留封信。锦绣识字虽然不多,但还是认识一点的。她要锦绣走,不要回科尔沁,不要回糙原,也不要留在京城,她要锦绣往南走,逃得越远越好。她命令锦绣离开紫禁城。锦绣一向对她言听计从,从不敢忤逆她的意思,静妃觉得,自己让锦绣走,锦绣不敢不走。而十一天,就算不能让锦绣完全逃出生天,至少也能让锦绣脱离危险。可她一想到锦绣真的离开了,心里却又充满痛苦煎熬。她怎么舍得让锦绣走,可又怎么舍得让锦绣留下来送死?生离还是死别,都让人痛不yù生。可她孟古青别无选择。甚至,她不是没想过和锦绣殉qíng,可她看着锦绣那乖顺的柔qíng,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锦绣死。她下不了手,丝毫下不了手。她不得不做出选择,虽然无论什么选择留给孟古青的都只是痛苦,可至少如果锦绣活着,她心里还能有个念想。
皇后到来时,静妃浑身一震,刷地站起来,“有消息了?!”
皇后神色如常,脱下外套递给蔡婉芸,蔡婉芸识相地到门口守着。皇后这才走到静妃面前,露出一丝微笑,“嗯。”
静妃大喜过望,“真的?她怎么样?她在哪儿?”
“具体不知道,”皇后的神qíng无懈可击,“查到白云观,只说有个宫女醒来没多久就走了,后来查到她上了一辆马车。因为当时天色黑,也没人注意马车去了哪儿。”
静妃长长吐出一口气,“走了就好,走了就好。”她说着话,却望着空dàngdàng的永寿宫发了怔。
皇后垂眸敛去qíng绪,再抬头一看,静妃竟然满脸泪水。皇后心里一紧,“姑姑……”
“她竟然真走了……”静妃眼眶通红,哽咽道,“她听我的话,很好。很好……”
皇后怔住,顿时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
“走了好,走了好,”静妃颓然回到椅子上坐下,又哭又笑,“走了好……”
“……”皇后张张口,想安慰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望着神qíng委顿的静妃,一阵心疼,心里很不是滋味。静妃不再说话,只是泪落不止,皇后不忍心再看下去,转头环顾四周,忽然道,“姑姑这里的冬炭还没领?”
静妃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什么冬炭!只是道,“走了好,走了就不用再在宫里受委屈,不用再受人白眼,不用再被欺负。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可我怎么能不知道。这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我怎么能不知道。锦绣……你这么乖,这么……听我的话……”她苦笑着喃喃自语,说了会儿,径自起身回到chuáng榻躺下,爱恋至极的流连,好像锦绣就在她身旁似的。
皇后再也看不下去,眼眶一热转身就走。
出了永寿宫正殿,一阵寒风chuī来,让皇后qíng绪恢复了点。蔡婉芸连忙把大氅给皇后披上,却听皇后问,“永寿宫的炭例怎么没有?”
蔡婉芸一顿,这才道,“永寿宫已经很多年没有派人领过炭例了,往年都是承乾宫代领。今年没您口谕,老奴也不敢擅做主张……”
虽然蔡嬷嬷的话吞吞吐吐,可皇后也听明白了。她斥道,“糊涂!本宫没顾虑到的,正该是你从旁提醒。这等事qíng你竟只字不提!”
吓得蔡婉芸噗通一声跪下,“老奴是皇后您日日劳累,事务繁忙,才没敢打扰……”
“一句话的事,要是换成桑枝早就――”话到这里,皇后娘娘的声音戛然而止。桑枝――以前桑枝在的时候,虽然皇后还没有完全掌管后宫,但诸事得当。毕竟桑枝不像蔡婉芸一般畏惧,她对皇后的爱护几乎无微不至,自然不是蔡婉芸可比的。蔡婉芸猛然之间突然听到桑枝的名字,也是一愣,一时间心里不舒服极了。皇后也怔住,截住话头道,“以后永寿宫的一并领了。”
蔡婉芸忙应下。
一阵寒风灌过来,皇后紧了紧衣领,忽然道,“炭例是在外院领?”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的。”蔡婉芸战战兢兢。
皇后听罢抿抿唇,眸子闪了闪,却没有再多说话,只转身回宫。蔡婉芸忙陪侍在侧,跟了上去。
她们来得早,傍晚时分过来,离开时已见夕阳。
桑枝拎着炭筐,因为衣衫单薄实在不御寒,只觉得自己快被冷风灌成了冰人,恨不能跑起来。那夕阳的光芒是如此的微弱,照在身上丝毫没有暖意。幸亏外院距离永寿宫的距离不算太远,很快她就远远看见永寿门,便不由得加快脚步。眼见着距离永寿门越来越近,忽然视线里多出了两个人,待定睛看清那两人身形,桑枝顿时僵住。
正是皇后和跟在她后侧方的蔡婉芸。
许久不见了。仿佛和素勒认识是上辈子的事。桑枝心里猛地一顿狂跳,让她觉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不相见,不知如此想念。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怪过皇后。冷静下来理智的时候,桑枝很清楚皇后并没有做错什么。换成任何后妃遇到自己做的那些事,都不可能原谅,更何况她自己还根本无从解释。可是如今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又该怪谁呢?桑枝心里砰砰跳,却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她只知道,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尽管那qíng是如此遥不可及的绝望,注定湮灭。
可是隆冬的寒风不懂qíng。天晚,天气越来越冷,桑枝被刺骨的寒风chuī回神智,她用力握紧炭筐,默默低头跪了下去。按照宫规,路上遇到主子级别的人,像她这样的奴才是要默默低头跪下回避的。
宫里的宫女太多了,皇后和蔡婉芸早就习惯这样。蔡婉芸小心伺候着皇后,也根本不往一旁的宫女身上看。皇后更是对此见怪不怪,她不急不缓地迈步,眼角余光倒是扫到一旁枯瘦又脏兮兮的宫女,然而那有什么稀奇?皇后娘娘并没有留意。
桑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可是,她却只能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皇后从她面前仪态端庄的步行而过。她还不能起身,只有等皇后走出一段距离,她才能起来重新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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