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没说话,叶峥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都这么难受了我还要bī你?”叶峥把碗磕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却把秦渡吓得一缩。
“我真的不想吃。”
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叶峥欺负了她呢。
叶峥还能怎么办,耍狠那套她做不出,只能像对祖宗似的哄着。掀开被子看秦渡穿的还是昨天下午那身,折腾一宿皱皱巴巴的,叹了一口气把人拉起来,给她整理整理衣服。
“好,不想吃的话就先去刷牙,刷完你就想吃了。”
秦渡不想动,却还是被叶峥拱着去了卫生间,不qíng不愿地拿起牙刷,又要把叶峥推出去。
“我自己刷。”
“你自己刷可以,我得看着。”叶峥坚持。
秦渡烦了。她本来就qíng绪不好,一直被人bī着做事,哪还能痛快得了?
“叶峥你太奇怪了,你怎么连别人刷牙也要看啊?!”
她的厌恶和抗拒都快溢出来了,全靠最后一丝理智兜着。叶峥却还是面无表qíng。
她既然站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包容秦渡所有负面qíng绪的准备。所有的恶言恶语,哪怕是拳脚相向,叶峥都全盘接受。
“我不是要监视你刷牙。”叶峥看着秦渡镜中那张与秦格无比相似的脸,语气平静。
“我是怕你躲在里面哭。”
秦渡沉默了,浑身的作劲儿都瞬间被浇熄。
站在原地顺着叶峥的目光抬眼,忽地就想起秦格穿着军装来找她显摆的那个清晨。那时候她也是在刷牙,而秦格站在那里,就在叶峥现在站着的位置,懒散地倚靠在门边轻笑,问她爸爸这一身帅不帅,去你们学校镇不镇得住。
那时候镜中的两张脸,圆满,而且幸福。
出乎叶峥的意料,秦渡没有哭。虽然眼泪确实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始终没有真正流露出来。
“叶峥,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我爸爸。而且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解了。”
“我觉得他和我妈妈不是正常离婚。如果是正常离婚我妈妈不会那么快就走,他一定是要去做什么事qíng,不想拖累她。”
叶峥望着她僵直着背冷静地分析一切,眼睛空dòng无神地盯着镜子,手中却一直暗暗憋着劲,牙刷柄都要被她折断了。
“他不告诉我,肯定是因为这件事qíng很危险。他一定是为了保护我,一定不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对,你说的都对。”
叶峥终于上前从背后轻轻搂住她的腰,手掌覆上秦渡的眼睛,感受着掌心的湿意轻声耳语。“你说的都对,你爸爸很爱你。”
“因为你爸爸很爱你,所以我从小就很羡慕你。还记得那篇童年作文吗,我为什么没有写你,因为我怕我一写出来,就会全部都是对你的羡慕。”
“我没有跟你说过吧,我的父母都姓叶,他们是旁系亲属,当年力排众议也要在一起。而我的出生是一个意外。”
“为什么我从小就和我奶奶一起生活,因为他们觉得我可能会有什么生理缺陷,带着太麻烦了。所以你不是被遗弃的人,秦昭昭。你从来不是,我才是。”
秦渡懵了,身体不断地冷战,哆哆嗦嗦地拉下叶峥的手,转身用力抓着她的肩膀,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什么生理缺陷!你这么健康这么聪明,哪里来的生理缺陷!”
“别哭,昭昭,别哭。”
关于这件事,叶峥原本从未想过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秦渡。如今刚刚说完她也就后悔了,心里又酸又痛,温柔地给秦渡抹眼泪,“早知道我就不说了,我从小就知道,没事的,没事的,别哭了。”
秦渡紧紧抱住她,一想到叶峥从小就知道这么残酷的事实,哭得更凶了。
“都怪你,我好不容易决定不哭了,我哭得累死了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叶峥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都怪我,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秦渡心里憋屈极了,恨恨地咬了叶峥的肩膀一口。
“为什么现在才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叶峥吃痛,心里却希望她能咬得更重,要咬得留下永远不可消除的印记才好。
“你已经对我很好了啊,我很幸福了。真的,非常幸福。”
秦渡的心疼得话都说不清了,就只是拼命地摇头。
“不够的,一点都不够的……”
就算已经失去,她至少还被疼了十五年,如今虽然悲伤,可那十五年里的安乐也不是假的。而叶峥呢,她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拥有过啊。
叶峥笑了,摸摸秦渡的后脑勺。
“好了,你要真想对我好的话,先把牙刷了,再乖乖吃饭,行吗?我可答应了你奶奶要把你哄好的。”
秦渡把头从她肩膀上挪开,勾着叶峥的脖子泪眼婆娑的,终于听话。
“行。”
吃完了饭,秦渡还乖乖地把碗洗了,把自己收拾gān净了,顺着叶峥的意思去院子里坐着。
院子里的香樟树是秦渡出生那年秦格种下的,当时秦格抱着女儿去紫金山上看萤火虫,到那儿天还没黑,正好有一截山路在修木栈道,得把边上碍事的树苗给挖了。秦格看着不落忍,就问那工人这树苗能不能给他,他带回去种,别让它死了。工人也慡快,找了个袋子把树苗装好就jiāo给了秦格。
这一种就种了十五年,和秦渡一样大,像是秦格的另一个孩子,每年夏天生虫子了,秦格还自己搭梯子上去捉。捉下来的虫叫毛辣子,绿绿肥肥的,秦渡就拿它去吓巷子里的其他小孩儿,一举奠定自己老巷一霸的地位。
现在秦渡看着这棵香樟,眼圈又红了。夏天的风拂过她尚未消肿的脸颊,带起一阵微微的刺痛。
“叶峥,我好想我爸爸。”
叶峥握着她的手:“别想了,都会好起来的。”
“还好有你,不然我可能现在还闷在被子里自怨自艾。”
秦渡把头埋进叶峥的肩窝,颤动的睫毛刮着叶峥的脖颈,痒到了骨子里。
“谢谢你,叶峥。谢谢你。”
叶峥叹气。仰望着头顶的香樟树叶,捏捏她的后颈,又爱又恨地轻轻念了一声傻瓜。
秦渡太累了,靠在叶峥怀里,没多久又睡着了。
秦家老太太回来以后,叶峥就和她一起把秦渡送回了房里。之后就是她们祖孙之间的事了,叶峥在的话,她们反而不好jiāo心,况且叶家奶奶的身体也需要叶峥照顾。照顾完秦渡这个小的,也该回去看看家里那个老的了。
但等叶峥迈进自家远门,看见院里那两个陌生的身影,像被雷电击中一般,立时怔在原地。
这么多年,他们没有寄回来任何一张照片,但叶峥知道他们是谁。
那是血液里的羁绊,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联系。
那是她的父母。
叶峥笑了,多可笑。
秦渡失去了一个父母,她就从天而降了一个父母。这玩意还他妈是守恒的。
☆、第30章 chapter30
叶臻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这个小院了,一花一木却都和从前别无二致。海棠,冬青,文竹,看得出来还是当初那一株,只是长势更好,也更jīng神。
叶韵之也是一样,再来到这个第一次见到叶臻的地方,心qíng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叫出叶臻哥哥的那一刹那。那种仿佛心脏骤停的悸动,永远只有面前的这个人能给。
他们是爱对方的,他们也只爱对方。两个自私的人在一起,总是祸害无穷。
听到叶峥的脚步声,叶臻回头,细边眼镜后面,他的眼神平淡至极。
“我听说你刚刚在对门,我们就在这里等了。”
“是吗。”看到那张脸,叶峥的眼神和父亲如出一辙,没有任何波动。
“那真是耽误你们时间了。”
叶臻还真的看了看腕上的表,眉头微皱。
“确实耽误了会儿。”
叶韵之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袖子,示意他温和一些。
相比叶臻,叶韵之对叶峥还算有点感qíng,从她给叶峥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和她爱的男人那么相像。但那也仅止于此了,她所有的爱都给了丈夫。在她那里,除了生命和名字,其他的,叶峥什么也得不到。
“叶峥,你和我们走吧。去法国。”叶臻拍拍太太的手,生平第一次叫出女儿的名字,出口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叶峥想都没想,直截了当三个字。
“我不去。”
叶臻似乎预料到她的抗拒,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可能有一些误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叶峥冷笑。
“你也误会了,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
因为还未出生就被打上“可能会有生理缺陷”的标签,叶臻对这个女儿从来没有任何期待。但现在看着她四肢健全头脑正常,叶臻觉得,这么多年的投资好像也不算白费。
“你奶奶把你照顾得很好,你现在很健康,我很高兴。”
叶峥望着他那张根本丝毫看不出高兴的脸,忍住作呕的冲动。
“谢谢。谢谢你们当初没要我,所以我才这么努力地长,长成现在这副正常人的样子,就为了不让你们瞧不起。”
“叶峥,你恋爱了吗?”
叶韵之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开口。
叶峥顿住,将眼神移到母亲身上,上下嘴唇一碰说了句。
“你有病吗?”
叶韵之脸色变了变。她从小就是大家庭里的闺秀,人生最大胆的事qíng就是嫁给了叶臻。但这个大胆的决定也没有做错,如今她也是名流圈里人人艳羡的叶太太,没有人会这样冒犯她。即使她这个问题问得确实莫名其妙。
叶臻看着太太泛白的脸色,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还像当初那个文静青涩的妹妹似的,连这么个huáng毛丫头都招架不了。
“如果你没有恋爱,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走。”叶臻推推眼镜,自然而然地把妻子的问接过来。“你的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以后你怎么生活?”
几句话而已,叶峥已经发现了母亲的软弱,真要谈点问题,那还是得和叶臻谈。
“不用你cao心,我能照顾我奶奶,也有朋友会帮我。”
“你朋友,对门那个邻居吗?他们怎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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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把你当做自家人照顾吗?”叶臻不屑。他不屑,叶峥更不屑。在这一点上,两父女倒是有种讽刺的默契。
“和你们不一样,我们中国人邻里关系很好,是你们想象不到理解不了的好。”
“如果他们不会把我当做自家人照顾,你们就更不会了。我对你们,没有哪怕一点点信任。”
叶峥不是嘴硬,也不是怄气,这就是她的真心话。这对男女法律上是她的父母,但对叶峥而言,他们也只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冰冷。
“你奶奶进医院了,肝癌晚期。”叶臻gān脆地抛出最后的手段,一击毙命。
这件事,叶家老太太是不让他告诉叶峥的。她的本意是让儿子把叶峥带走,自己留在国内治病,能治好最好,治不好,叶家总还有些旁系的兄弟姐妹,后事也不用他们cao心。等叶峥知道了,那也木已成舟,总好过耽误她的前程,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过世。老太太的一番苦心叶臻本来不想违逆,毕竟那是他的母亲。但叶峥的态度惹恼了他,不把她所有的退路掐断,要带她走还得再费一番周折。 52书库推荐浏览: 叶青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