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讨厌làng费时间,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直截了当地伤害叶峥。
“你胡说八道!叶臻你是人吗,那是你妈!你居然这么诅咒你妈!”
叶峥根本不信,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肝癌呢,明明说是老毛病,明明身体已经好起来了!
“你冷静一点好吗。”叶臻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到底有一些失望。看她之前那么伶牙俐齿的,还以为她很像自己,原来不过是qiáng装而已。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来,是她联系的我们,是她让我们来接你。”
“别骗我了,我不会信的。”叶峥死死盯住他,“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和你们走。”
“你太不理智了。”
叶臻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儿果然还是有缺陷的,完全忘了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儿而已。缺席了她的成长,把她当做自己身边的那些生意人,甚至是自己的下属,自以为是地拿成人的标准去要求她,叶臻却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过分。
他能做好一个董事,能做好一个丈夫,但他做不好一个父亲。
“我要带你走有很多种方法,没有必要拿我的母亲开玩笑。况且,哪怕我会骗你,医生总不会骗你,医疗报告总不会骗你,你奶奶总不会骗你。你敢和我去医院吗?”
他每说一句,叶峥的勇气就矮下去一截,等他说完,叶峥浑身都僵了。
“……好,我跟你去。”
这一去,叶峥就再没能好好的回来。她也住进了医院,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之类都由秦渡给她送过去。被这样的生死大事一冲,秦渡再也顾不上自家的秘密,每天在医院忙前忙后。叶臻夫妇不了解国内的医疗手续,秦渡就让叶峥在病chuáng前陪着伺候着,办手续等化验单拿药之类的琐事就全jiāo给了她。两个十五岁都还没到的女孩儿,就这么撑起了两个小小的家。
三十五天,在医院待了三十五天,叶奶奶走了。
叶臻不愿设灵堂,他们西式的观念不兴那套。但叶峥坚持,所以叶奶奶临走前,她们还是回了家。在自己的老chuáng上,叶奶奶握着叶峥的手咽了气。
七十多岁,算不上喜丧。但叶峥没有哭。
秦渡和秦老太太正式来的时候,就看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穿一身黑跪在火盆边,垂着眼给每一个来祭拜的人磕头。
把悲痛的秦老太太送回家安顿好,秦渡跪在叶峥的身边,陪着她一起磕。
她说,我也是奶奶的孙女。
守灵的夜里,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伤心人遇上伤心人。烛火忽明忽暗,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再难分割。
秦渡说你睡一会儿吧,我替你守。
叶峥摇头。
秦渡望着火盆,看焰头低下去了又添上一张纸钱。
“等葬礼办完,你是不是要走了。”
叶峥不说话。
静了好久好久,秦渡才等到她开口。
“我要走了,你怎么办。”
“嗯,可能……会很寂寞吧。”秦渡抿着唇,声音轻轻的,叶峥的眼神投过来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
“但应该还可以忍受。”
“哦。”叶峥的头又垂下去,“那就好。”
秦渡看着她的侧脸,在火光里染上一层蒙蒙的雾。
“你会忘记我吗。”
叶峥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想忘记你,一点都不想,但是忘不掉你又看不到你,我会受不了的。可是要我忘记你,我又舍不得。
“你明白吗,秦渡。我不知道。”
“我明白。”秦渡看着她眸子里闪着的泪光,搂着她的脖子,闭上眼亲了叶峥的额头。
“我明白,我不会再问了。”
这是叶峥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夏夜,她靠在秦渡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放声大哭。
为了已经失去的亲人,为了即将失去的挚友,也为了未知的将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qiáng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31章 chapter31
叶峥走了。
秦渡躺在chuáng上,看着手里那两份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发怔。
今天早上送来的时候,邮递员还恭喜她,能和邻居一起读这么好的高中,以后也有人作伴了。又问她对门人呢,怎么敲门没人应。
秦渡说,你给我吧,她们都不在了。
再过两天就是她十五岁的生日。之前还和秦格商量要怎么过呢,要把叶峥捎上,还有叶奶奶也捎上,两家人一起拍个照片什么的。
现在一个暑假还没过完,秦格不在了,叶奶奶不在了,叶峥也不在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祖宗诚不欺我。
累了这么多天,心里早就不难受了。就是钝钝的,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很无力。秦渡把通知书搁在自己额头上,开始想叶峥。
她到底知不知道叶峥的心意,谁也说不准。但她对叶峥的qíng谊是真的,她们是同一根藤上生的花朵,是彼此的亲人。只不过那都是从前了,现在两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什么都不是了。
生日那天,段戟来了。买了蛋糕和礼物,还给秦老太太带了些保健品。
秦渡打开蛋糕,是她从前跟秦格说过喜欢的那一款。米分红色的爱心形,内里是香糙味的冰激凌,边上还有一圈巧克力做的小兔子。当时她跟秦格说,她喜欢巧克力,叶峥喜欢香糙,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当初最好的选择,放在现在不过是jī肋而已。不动声色给段戟切了一块,秦渡把礼物推了回去。
“段老师,谢谢你能来,谢谢你的蛋糕,但是礼物就算了,我不能收。”
段戟观察着她的脸色,伸出一根手指将礼物盒又轻轻推给她,yù言又止。
“这不是我买的。”
没有段戟想象中的惊讶和激动,秦渡淡淡地哦了一声,把盒子收起来,不说话了。
段戟自问见过的世面只多不少,泰山崩于前一样能面不改色。但是此刻,面对这样的秦渡,他如坐针毡。
本来他怕秦渡追问秦格下落,但如今秦渡不追问了,段戟一样觉得尴尬。好像他们这些大人合伙欺负了她,但她已经逆来顺受。这副已经认命了的模样,不仅没让段戟心安,反而让他无地自容。
“快开学了吧,紧张吗?”
“不紧张。”秦渡对他没有抗拒,问什么答什么,只是答案总是机械又冷硬,再没了一点儿以前的机灵劲儿。
段戟不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他也不懂怎样才能真正宽慰到秦渡。秦格没有把自己的下落和打算告诉他,但他猜得到。可这能和秦渡说么?
“段老师,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却是秦渡先抬头,望进段戟的眼睛里,“如果是我爸爸托你照顾我的话,如果你还能和他联系上的话,你就跟他说,我过得很好,已经习惯了。”
她的眼神太清了,没有yīn郁没有怨恨,却也没有任何一丝温qíng。
“好。”段戟想也不想就回答。他不管这话是不是个陷阱,不管是不是他答应就表示他真的还能联系上秦格,他只是不想再看秦渡那样的眼神。
“谢谢段老师。”
段戟到底还是想多了。得到答复,秦渡就移开了目光,刚拿起蛋糕刀又被段戟拦下了。
“刚刚你切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拦。蜡烛还没chuī呢。”
段戟那块还没动,他又把它放回去,勉qiáng拼回一个完整的心形。拉秦老太太坐上桌,又把灯给关了。
“好了,许愿吧。”
秦渡看他忙前忙后,特别难以形容的一种滋味。她从前觉得段戟比秦格斯文太多稳重太多,她还和叶峥说过觉得段戟对她而言比秦格还亲。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希望眼前的人是段戟。
有的人只适合仰望,有的人才是依靠。
秦渡闭着眼,认真地许了一个愿望。然后chuī熄了蜡烛。
“生日快乐,秦渡。”段戟说。
秦老太太也摸摸秦渡软软的头发:“乖乖,许的什么愿?”
秦渡笑了,她说。
“我希望一睁眼能见到我爸爸,但是没实现。哈哈。”
说完这句又哭了,她说。
“我再也不想许愿了。”
段戟沉默。刚刚还说自己过得很好,已经习惯了,这是已经习惯了的模样吗?如果这就是已经习惯了,那她不习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就是猜得到秦格的苦衷,段戟也不禁感叹他的狠心和决绝。
那是秦渡过得最苦涩的一个生日,蛋糕被切了一刀后就再没有人动过,来的时候什么样,扔进垃圾桶的时候还什么样,只是冰激凌化了,淹没了巧克力小兔子。jīng心包装的礼物没有人拆,也没有人说那是谁准备的,秦渡把它丢进了书柜里,像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三年后,秦渡高中毕业,和孙阮一起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以前,秦老太太过世。
无病无灾,睡着的时候走的。
葬礼按照南京的风俗重丧厚丧,gān净体面,由秦渡一手cao办,而段戟一直陪着她。送骨灰上山的时候,秦渡不知是在和段戟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她说:
“我奶奶那么健康那么硬朗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我怀里的一个小盒子呢?”
段戟无言以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只有一声叹息。
葬礼办了七天,包括停灵火化入葬设祭。整整七天,秦渡每天只睡三个小时,还是分时段睡的,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没有等到秦格。
这本是秦渡允许自己存有的唯一一丝侥幸。她始终觉得,不管秦格是为了什么事qíng消失,老太太的葬礼他总会来的。但是没有。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秦渡终于彻底放弃。同时,因为亲人离世和希望破灭,压抑太久的她终于患上了中度抑郁,每天要靠吃药调节qíng绪。
老房子也搬空了,她要彻底搬去北京。
孙阮来帮她收拾东西,看见书柜里留着的那个孤零零的礼物盒,偷偷给她塞进了行李箱。
秦渡最后确认一遍的时候看见了,本来想丢掉,孙阮却极力劝她打开看看。
“我不敢说你看了以后会怎么样,但就这样丢了,我觉得你一定会后悔的。”
秦渡看着那个盒子,始终不敢拆。从前光亮的包装纸都已经沧桑不少,像她的心一样,灰蒙蒙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拆。”孙阮说。
秦渡点点头,把盒子递给她,自己转过身去。
孙阮打开以后,脸色变了变,郑重地走到秦渡面前:“我觉得你还是自己看看比较好。”
秦渡的手一直在抖,孙阮就直接给她放在腿上。
盒子里很乱,有照片,也有一张张泛huáng的画纸。
秦渡一张一张打开看,都是她幼儿园的时候画的画。
画的蓝天碧水,白云小马,还有爸爸妈妈。
这些东西,秦格都给她保存着。
除了这些,还有出生记录、百天记录、满月记录和每年生日都有的一张纪念照。十五岁的那一张上,右下角的冲印时间显示的是2005年6月17日,就是他走的那一天。照片上的秦渡还在睡,秦格一身军装,坐在她的chuáng边看着女儿的睡颜,眼睛里亮亮的,分不清是不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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